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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绝早,六天前就已赶到的太康郡并太广郡、湖州郡、江宁郡、沪宁郡的五郡郡守及官员六千人,会同吴郡下辖六十三城的千余文武官员便已冠袍带履地到了西湖北岸。
林淳风领着下属的一十八县及五城兵备道,一夜未睡,撵逐闲人,除尘洒扫,安布卫卒,搭设帐幕,除本城的一千余衙役、差吏、军士,又向邻近十城借来七千人,这才勉强将北岸围实了,但其余三处湖岸却是有心无力,只派两千衙役散落岸边,虚应故事而已。
北岸自东面的沁碧轩起,用明黄锦缎张设了三重锦帐,每重锦帐间距十丈,分向左右延伸,与西岸的晴翠山楼连接,这万余幅锦帐围起的便是禁地。
守护最外一重锦帐的是三千各郡兵士,第二重是一千五百名吴郡兵士,而第三重,财是特从京调来的殿前司禁卫军诸班直八百人。
而锦帐中心,则是一座巍峨壮观的大殿。
此殿广十一楹,深五楹,重檐歇山式顶,上檐斗拱出跳单翘三重昂九踩,下檐为单翘重昂七踩,两侧是两座各为七间的东西配殿。
整座大殿建在工字形汉白玉石台基上,台基三层,每层雕石栏杆围绕,在龙凤纹饰的望柱下,伸出排水用的浮雕螭首一千一百四十二个,叫千龙吐水,大殿命名“崇元”,是去春皇帝诏告天下,赵长安将代天子出巡后,吴郡费时一年,发兵四十万建盖的。
殿前庭院占地三千余顷,中用巨青石铺漫,左右是磨砖对缝的“海墁”砖地,东西各有一百余块仪仗墩石,御道两旁放置品级山,每行自正、从一品至正、从九品,共十八级,东西各两行,文东武西。
殿内一品大员六十人,分立东西两侧,殿前丹墀上是礼部官员四十人在照料,殿外玉阶下,四百名三品以上的大员站班,而在距大殿十余丈外,方是各郡、州三品以下官员站立的地方。
殿内、殿外总有千余人,却都端然而立,声息不闻,静得如深山古寺一般。
但湖东、西、南三岸的情形就不同了。
吴郡守汪承运眼望那无边无际的人海,耳听那嘈杂喧腾、震耳欲聋的人声,满腹的忧烦都摆在了脸上:“这是赶庙会,还是上集?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昨天报上来,不是说只有一万多吗?可现下这样,只怕就算四五万亦是少估了。
” 林淳风早满额见汗:“唉!汪大人,这武林中人的确是只有一万多,可谁承想还会来了她们?”一指人群中那些浓妆艳抹、搔首弄姿的少女、少妇,“也不晓得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她们要么父兄陪,要么仆从护,全赶了来,都要瞻仰世子殿下的风姿美仪。
这么一来人就多了,更别提还有那些想开开眼界,长长见识,以后回乡才好夸耀的闲人。
弄成了现下这样,下官也是没办法呀!” 一个青年官吏不识轻重地道:“世子殿下不该下旨,任由百姓自由出入。
若早早严令挡住了这些贱民,又怎会搞成现在这个场面?”话方出口,便见两上司立刻沉了脸,方知失言,忙低头再不敢作声。
而警戒弹压的衙役差吏更是叫苦连天,挡得了这个,走脱了那个,围住了东边,又散了西边。
一个衙役心头火发,不禁咬牙骂娘:“日他奶奶的赵长安!要寻人打架,哪地界不好去,偏来老子这儿?找死都不作兴挑日子,日他个直娘贼!” 这一通骂,吓白了几张脸:“曹哥,您老小声些,兄弟的家小还指着这月的几两散碎银子呢!”曹哥早悔了:“嘿嘿,老子刚才昏头了,不晓得都胡说了些什么!众位兄弟莫怪,莫怪!” 一衙役笑道:“曹哥刚才什么都没说,对不对啊?”一路说,一路使眼色,众衙役均笑:“是极,是极。
曹哥什么都没说,我们也什么都没听见!”一个小衙役晃头问道:“曹哥,等下千岁爷来了,跟那土匪头儿在哪儿打架?是那儿吗?”一指崇元殿。
曹哥笑了:“真正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可怜孩子。
那姓宁的任他再牛气,也不过一个跟你我一样的穷鬼罢了,想那多尊贵的地方,怎会容他上去?你没见几千人守着?要有人敢跷一根脚趾头到那块地毯上去,那他吃饭的家伙立马就会……”抬手在脖子上作势一砍。
小李不由得挠头:“那他俩今天倒是在哪儿动刀子啊?”曹哥见众衙役都看着自己,不免得意,倒也不卖关子:“喏,就那儿!” 众人循他所指之处一望,烟波浩渺的湖心有一个小沙洲,上面十几树粉白的桃花开得正盛。
时近暮春,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树下花间,一张书桌,两把太师椅,椅中铺坐褥,桌上是汝窖茶具一套。
从人声鼎沸的岸上望去,只觉小洲说不出的清幽安静,远避尘嚣。
“上面原有个亭子的,前些天,奉千岁爷的旨,太守大人把亭拆了,空出这块地方来。
除他们俩,其他闲杂人等任谁也到不了那儿去。
等下他们俩你死我活的时候,倒也就不怕会有人拦手绊脚了。
”听了这话,曹哥身后站立的九人均想:赵长安果然了得!他把决战放在四面环水的小洲上,那所有想助宁致远一臂之力的武林中人,便都因相距太远而无法可想了。
他现在才不过二十出头,便已如此老到阴毒,若再过上几年,嘿嘿,那天下的人还能有活路吗? 九人均非泛泛之辈,他们是少林寺方丈弘慧大师、武当派掌门清远道长、飞剑山庄老庄主东方笑天、七郡六十三镖局总头领骆阳泰、清城上人欧阳道士、回疆长老义得、天雄堂总舵主,吕雄风、苗峒山金尊土司阿勒他及西域天竺教教主袒沙广利。
这九个名字,在江湖中混过一天的人,只要一听到了,都会立刻色变。
此时九人及带来的一众弟子为掩人耳目,均作寻常打扮。
而少林寺那一十八名须眉蟠然的老僧为了遮住光头,都戴了竹笠。
他们早作了周密计议,今天无论付出何等惨重的代价,都一定要杀了赵长安,以绝天下患!此时眼见多日的筹划就要见分晓,众豪杰无不盼赵长安快些到来,也免得大伙等得心焦。
比他们更心焦的,是早列队等侯的三千官员,人人均鸦雀无声地在殿内、殿外、阶下、庭中已站了许久,两眼都要望出血来了,却不见那条专为銮舆而修,黄土铺地、净水洒街的青石大道尽头有何动静。
汪承运问:“什么时辰了?” 下属道:“回大人话,现刚过辰时二刻。
”汪承运身宽体胖,不耐久站,不由得叹了一声:“怎么还不来?”忽听远处銮铃声伴着马蹄声一齐作响,众人精神一振:“来了!”忙躬身执手,整理队列。
但声音近了,才见只一骑人马。
林淳风认得,是自己派去打探銮舆行踪的家人。
离主人还有五十步远,家人下马,向疾步迎来的汪承运、林淳风行礼:“给二位大人请安!”二人急问:“殿下快来了吗?” 家人回道:“回二位大人话,只怕还早。
殿下是卯时初刻方起的身,卯正三刻用过早膳,辰时正刻乘三十二抬銮轿往灵隐寺进香,为天下黎民祈福,辰时三刻再乘六十四抬銮舆去六和塔,为皇上祝拜,只怕得到巳时初刻才会起驾来这儿呢!” 二人一听,身上俱凉了半截。
林淳风对满头油汗的汪承运道:“大人,看这光景,殿下一时三刻的还到不了,莫如让诸位大人都进围帐中坐下歇歇,毒日头下的,若晒出个什么毛病,只怕不好。
”汪承运早盼着这一句,当下连连点头。
这一歇,就又过了近一个时辰。
非但三千官员,便连湖岸边、桃花林中的数万人都焦躁开了。
四海会众人一早便被官府安置在西岸一座三面临水的方亭中坐候,一候就是两个时辰。
宁致远、昭阳倒也罢了,章强东却按捺不住,这时翻来倒去的,只骂赵长安的祖宗十八代。
众人倒没在意,昭阳却微感不快,但她一想到待会儿将要发生的事,哪还有心思去理这些小事? 正当心浮气躁之际,“来了!”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声,一传十、十传百,顿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数万人抬头踮脚,望向青石大道,道尽头空荡荡的,无一丝动静,却不知是什么“来了”? 再左右看一看,方始明白:隐隐传来了一片清脆繁响的马蹄声——几百骑马的铁蹄,敲打着青石板路,迎着春天的艳阳,奔来了一列马队,是一百名着褚袍的禁卫军殿前司诸班直。
百官精神一振,忙奔出歇息的黄帐,整肃衣冠,在各自的位置上站齐。
诸班直到路尽头,下马,马缰交与赶来的差吏,然后散开,守住湖岸。
过一会儿,传来极整齐雄壮的声响,这次是御龙直,又是一,百人,“刷刷刷”,踩着匀整踏实的韵律;接踵而至的,是一百名金甲朱衣的御前捧日军,一百名旌头绣衣的天武军,一百名黑衣武冠的龙卫军,随即又是一百名头着金蝉惠文冠的神卫军。
一众人到崇元殿前,俱到各自的位置上列队站齐,面北而立。
然后再来的便是御前太监了。
先来三十个,面东而立,接着又是三十个,面西而立。
这样一会儿来三十个,再过一会儿又来三十个,直到来了约二十来拨,才听得隐隐的细乐之声,识乐律的官员一辨,是天子出巡时奏的《太和》乐。
这时大道尽头,整整齐齐走来一队队褚袍太监,持龙旌凤尾,雉羽夔头,约二百人之多;随即又来二百名紫衣太监,提销金提炉,焚着御香;然后一把曲柄九龙金黄伞,再又是二百名绿袍太监,高举朱漆描金牌,上用金粉写着大字:代天子巡。
然后便是冠袍带履,又有执事太监捧漱盂、拂尘、香炉、玉盏等物,皆神态恭谨,缓步前行。
一队队过完,方见六十四个朱衣太监抬着一乘金顶明黄绣龙三重銮舆缓缓而来。
一见銮舆,伏在地的数万人又乱套了,纷纷抬头起身遥望,有性急胆大的,拼命往前挤。
众差役皮鞭挥得山响,但因赵长安有旨在先,不敢真打,结果就像无数葫芦掉进了水里,按倒了这个,又起来了那个。
压不胜压,最后索性连众衙役都不跪了,踮了脚尖,拼命抬头,也想先睹为快。
但人们立刻便失望了,銮舆虽宽大,却四面垂挂明黄纱帐,任你如何注目,也只能隐隐约约地瞅见一人端坐舆中。
距离既如此之远,这人的样貌穿着根本看不分明。
銮舆后跟着四顶十六人抬的金黄大轿,是扈驾的四位王爷,之后是近百名郡王、侯、诸王公大臣的轿子,再往后又是一队队的太监、御前侍卫。
銮舆距殿前尚有百步之遥时,三千官员及上万侍卫、军士、衙役全数拜倒,三跪九叩首,山呼万岁。
銮舆不停,径直上了明黄地毯,抬上三重汉白玉石阶,直到丹墀上才放下。
四王爷早赶到了前面伺候,这时躬身趋至銮舆前,跪请君王下舆,然后两名王爷打起舆帷,两名王爷从中小心搀出一人,缓步跨入崇元殿内,随即前殿帷幕落下。
数万双瞪得铜铃般大的牛眼,竟都未瞅见这人的一丝衣着样貌。
小谭低声嘟嚷:“咦?这戏是唱的哪一出呢?才来就躲进去了?”倒还是曹哥懂一点:“他换衣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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