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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将东京城妆裹得一片洁白,似是要将这人世间所有的肮脏、不幸、痛苦和不平都遮盖起来。
实在太冷了,宸王宫的二十八名宫门侍卫全缩在耳房中,围着四炉熊熊旺火,就着十几样卤烧,有滋有味地喝着一钱银子一吊的锅烧酒。
侍卫老甫仰脖,把最后一滴酒倒在舌尖上,咂了咂嘴,满足地叹了口气:“也就这儿了,要换作其他王府,当班期间,谁敢躲在屋里头避寒喝酒,那不是活腻歪了吗?” 侍卫小彭把一块酱肉扔进口中大嚼:“我就是想不明白,世子殿下恁好的主子,怎么就有恁多的混人想杀他?这次被掳了去,伤成这样,才被冯先生救回来。
啧啧啧,你们是没瞅见,那晚我被冯先生从热被窝里叫起来开门的时候,还以为,他乘来的那辆车上,躺着的殿下是个死人……” 突然,房外有人尖声召唤侍卫。
老甫一愣:大冷的天,谁会来?吩咐小彭出去看看。
小彭顺手戴上宽檐帽,出门一抬眼,大惊:王宫大门前,宽阔的雪地上,黑压压全都是人!阶上阶下,列队肃立着数百侍卫、太监,这些人,层层簇拥着一乘极尊贵气派的明黄銮轿,銮轿轿杠漆成朱红色,轿帷及轿的四壁全绣满了精美繁复、华丽耀眼的金龙。
包承恩见小彭出来,叱道:“你是宫门侍卫?快打开宫门,万岁爷驾到。
”小彭腿一软,跪倒在地,这时屋里的侍卫也听到了包承恩的传宣,吃惊不小,纷纷冲出来,将宫门打开。
一名机灵的侍卫跑进门内,径奔内府去寻王宫总管和景行。
銮轿抬进三门内,和景行及一群书办、文吏才急急惶惶地迎上来,远远望见銮轿,众人忙避在道旁的雪地里磕头。
轿内一威严的声音问:“世子现在哪儿?” 和景行头也不敢抬:“启奏万岁爷,殿下在他的寝宫——长生殿中殿,娘娘守着他,倪太医带了太医院的七位太医,正在给殿下请脉。
礼部的十二位大人也一早就来帮同照料了。
” “他的寝殿原来不是在后殿吗?” “回万岁爷的话,后殿三面临水,太冷了,是以娘娘吩咐,已将殿下移到了中殿。
” “嗯,去长生殿!”长生殿内八个加了镂花铜罩的金丝透雕大地炉中,从益州颍川进贡的“金核儿枣”炭燃得正旺,将整个大殿内烘得暖意融融。
倪太医及七名太医,还有礼部的十二名官员各侧坐在金丝楠木椅上。
倪太医躬身对淡绿纱幕后的尹梅意道:“娘娘无需焦虑,殿下的那一处剑伤虽重,但依今日的情形来看,却并非无救。
” 尹梅意语音低微:“倪太医您的意思是?” 倪太医恭敬地回道:“回娘娘的话,凡胸胁重伤,血必壅瘀而多疼痛,轻者走膈上,重者人心脏。
人心者神昏目闭,人事不知,牙关不开,痰喘息扇,此乃瘀血坚凝不行也,难以回生……” “啊!”尹梅意失声惊呼。
“娘娘莫急。
”倪太医忙道,“殿下伤势虽重,但幸亏受伤当时,冯先生就封住了殿下伤处的穴道,止住了流血,又让殿下服下了‘夺魂续命丹’,然后又用真气护住了殿下的心脉,加之臣等这几天开的汤药也见了效,是以殿下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今天臣等商议,要把那方子换一换。
”尹梅意问:“换成什么?” “哦,臣刚才已在殿下心口伤处贴了一剂‘救运至圣膏’,在膏药融化时,加入当门子五钱,护住了殿下的元气。
另臣等所开的‘白薇固脱汤’,水煎后,现在就可以灌服。
方才臣还针灸殿下的百会、膻中等穴,可能再过小半个时辰,殿下就会醒了,只须静心调理,一个半月后,殿下的身子就会有大起色。
皇上已晓谕臣等八人,每天都要来为殿下请脉。
娘娘请宽心,殿下正值春秋鼎盛之年,只要妥加调养,三个月后定能痊愈……” “皇上驾到,殿内人等接驾!”随即,厚重的绣锦门帘由两名小太监打起,皇帝缓步跨了进来。
一殿人慌忙全跪伏于地,大礼参拜。
皇帝淡淡地扫了一眼:“倪太医,世子的伤好些了吗?” “启奏皇上,殿下的伤虽重,却已无大碍,可能再过一会儿就能苏醒。
”皇帝满意地点头:“尽心治,只要世子大好了,朕自有封赏。
另外,自即日起,他的脉案、药方,每天都抄两份,一份留底,另一份送来给朕看。
”他从进到大殿后,便一直凝视着那淡绿纱幕,这时,他冷冷地令众人都出去等候。
所有的人都起来,垂头退出了殿外。
皇帝痴望纱幕,良久,方长叹一声:“梅意,你还是不想看见我吗?” 尹梅意瘫坐椅中,脸色在刚才皇帝才进殿的一瞬间,已变得比身上的白衣还要白,她望着纱幕外那个影影绰绰的人影:“非是臣妾大胆无礼,敢不拜谒圣上,实是男女有别。
而臣妾又是一孀居之人,是以不敢以臣妾的不祥之身,冲撞冒犯了圣上。
” “你……”皇帝的声音也发颤了,“梅意,你不要这样说,不要这么冷淡我。
”他霍地冲过去,一把掀开纱幕,“二十三年了,你才进过几次皇宫?而且有哪一次你是来看我的?我等你已经等了二十三年了!梅意,你究竟还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你还要让我再等你多久?” 乍见他,尹梅意魂飞魄散,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皇帝痴痴地凝视她,她还是那么柔弱,那么清丽如梦。
烛光的映照下,她的整个人在这一刻仿佛都已经变做了透明。
日思夜想的伊人,虽然就在眼前,可又好像隔了千重山、万条水,遥不可及,似一个春夜里飘渺的幻梦,迷离恍惚,不可触摸。
尹梅意也痴痴地凝视着他,全身轻颤,犹如一树被寒风吹袭的梅花,髻上的那支白玉双缠梅枝簪也瑟瑟晃动,眼中清泪无声地涌出,一层又一层。
这种无声的啜泣,皇帝看了,更觉摧肝裂胆般的剧痛。
“你又何苦再来?何必再等?臣妾这个未亡人,早已……心如死水了,圣上……又何苦来再起波澜?” 皇帝潸然泪下:“梅意呀!都二十三年了,你还说这种话,还是不肯原谅我。
你还记着那一夜,天!”他以手抚额,“到底,你要让我等到哪一天,你才能忘了那一夜?我真的从来都没想过要杀死父皇和那些人呀!那都是冯得志擅作主张,我当时只想杀赵裕仁一个人。
为这都已经过了二十三年的陈年旧事,你还要惩罚我、折磨我到什么时候?”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此时满面泪光,如一个溺水将死的人般,向爱人无助地伸出手去,“梅意,求求你,就答允我,来做我的皇后吧!中宫那个位置,我已经为你留了二十三年……” “哐当!”一声暴响响起!泣不可抑的二人一愣,侧耳一听,是中殿!未待二人有所反应,又是一声。
尹梅意忙一拭眼泪,向后奔去,转过金漆屏风,见赵长安仰卧在锦衾缎被的拥簇之中,双眼微张,鼻翼扇动,状极痛楚。
她大惊,复大喜:“年儿,你醒了?是不是身上哪儿不舒服?”赵长安头慢慢转向床里:“没有……” “没有?那你摔的什么杯子?砸的什么碗?”紧随尹梅意进来的皇帝面凝寒霜。
尹梅意低声劝止:“年儿他才醒,脑子还不太清楚……” “你退下去,朕有话问他!”尹梅意一怔,记忆里,皇帝还从未用这么严厉的语气喝令过她。
她看了看对方不容置疑的脸色,轻叹一声,出去了。
大殿门关上了,除了烛花爆燃时“噼啪”的轻响,再无一丝其他动静。
皇帝恨恨地逼问赵长安,何以要千里迢迢地跑到姑苏去送死?赵长安仍然面向床里,不回头,也不做声。
见他倔冷如此,皇帝语带威胁:若他今后再敢有类似愚行,他就会让无辜之人来为赵长安殉葬! 一语刚毕,他见赵长安浑身轻颤,心疼,气愤,更是困惑不解:“年儿,你到底怎么啦?三个月前,你那趟出京,究竟碰到什么让你伤心的人,或是什么令你伤心的事了?你要没命地作践、败坏自己?那人是女的吗?她是谁?你告诉朕,朕一定能让你称心如愿的!嗯?” 赵长安仍不回头,仍不做声。
皇帝气极,也迷惑极了:“你倒是出气呀!蔑视君上,戏辱天子,还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你当你的一条命就全是你自己的呀?你想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娘?还有……朕?你倒是说话呀!” 赵长安慢慢地转过头来,眼神空空洞洞,与死人已没有分别:“臣……罔顾……皇上和朝廷的恩典,屡行……不……不忠不义……不孝之行,上愧对……圣上,下无颜见……母后,臣现有一事,想恳请……圣上的恩准。
” “何事?”一皇帝隐感不安,“你先说出来让朕听听。
” “臣自觉……尘缘已尽,愿落发……为僧……”“啪!”他脸上被狠狠地掴了一掌。
他没有反应,好像这一掌,打的并不是他。
望着他那苍白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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