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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花殇(3/3)

可以置他于死地。

他脑子里已经顾不上这些，他只想到他的女儿要死了，他和那个俏丽情人所生的女儿就要死了。

他颤颤巍巍向他的女儿奔去。

战斗厮杀似乎结束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个场面。

慕容旷和龙益山跪倒在地，把黎静眉搂进怀里，托起她小巧的头颅。

她明亮的眼睛大大地睁着，似乎想极力看清眼前纷纷飞落的桃花花瓣。

龙益山的泪水夺眶而出，流到黎静眉脸上。

黎静眉费力地抬眼看着他：&ldquo益山哥，你&hellip&hellip你怎么&hellip&hellip哭了？&rdquo 龙益山想编一句安慰的话哄她，可是张不开嘴，因为号啕都堵在嗓子眼里，一开口他就会泣不成声。

一旁的慕容旷强忍住悲痛，挤出一个微笑：&ldquo静眉，还记得你小时候老爱哭鼻子，我们就笑话你吗？这会儿你益山哥哭鼻子，总算也轮到你笑话他了。

&rdquo &ldquo益山哥&hellip&hellip不哭&hellip&hellip益山哥&hellip&hellip羞羞&hellip&hellip&rdquo黎静眉露出了一个孩子般的笑容，伸手在脸颊上划了划，那是他们童年时代取笑对方时经常做的动作。

但这个动作牵动了伤口，她的手臂滑落下来，全身微微颤抖，微笑的眉梢也拧成了结。

慕容旷知道这支箭正中心房，此刻黎静眉承受着巨大的疼痛，这疼痛将随着她心跳的停止而结束。

没有人能够挽救这个年轻而宝贵的生命。

他脑子里一片可怕的空，只是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撒谎说：&ldquo静眉别怕，我们&hellip&hellip我们这就回家去&hellip&hellip爹爹会&hellip&hellip会把你的伤治好的。

&rdquo 黎静眉咬着嘴唇：&ldquo旷哥&hellip&hellip我们&hellip&hellip我们回家去&hellip&hellip&rdquo 这时候，司徒峙扒拉开众人，闯了进来，哑声唤着静眉。

龙益山斜眼睨他，猛地狠命一把把他推开，大吼道：&ldquo滚开！&rdquo &ldquo你滚开！&rdquo司徒峙打了个趔趄，反手把龙益山推到一边。

他伏到黎静眉身边，反复叫着：&ldquo静眉，静眉！&rdquo &ldquo你，你是谁？&rdquo黎静眉迷茫地看着他。

&ldquo我是爹爹呀！&rdquo司徒峙热切地说：&ldquo爹爹一直都很想念你娘亲，今天总算见着你了！&rdquo 黎静眉往慕容旷身边缩了缩：&ldquo旷哥，他不是&hellip&hellip不是爹爹&hellip&hellip娘亲说，我爹爹&hellip&hellip是天底下最好看&hellip&hellip最聪明&hellip&hellip最&hellip&hellip最有英雄气概的人&hellip&hellip不是他&hellip&hellip&rdquo 慕容旷抚摸着黎静眉滚烫的额头，轻声说：&ldquo对，不是他。

&rdquo 司徒峙从怀里摸出那块玉佩，塞进黎静眉手心里：&ldquo静眉，你看看这玉佩，这是当年我送给你娘亲的。

你看这背面的字&mdash&mdash澹岩，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这是我的别号。

曹操曾经写过一句诗，&lsquo水何澹澹，山岛竦峙&rsquo，这里面暗嵌着我的名字。

你明白了吗？只有司徒家的孩子才会有这块玉佩！&rdquo 黎静眉紧紧攥着玉佩，眼皮半垂下来，仿佛不胜疲倦，喃喃地说：&ldquo你不是我爹爹&hellip&hellip我要去问娘亲&hellip&hellip娘亲，我要去找娘亲&hellip&hellip&rdquo 慕容旷生怕她一闭上眼睛就再也不会睁开，握紧了她手急切地说：&ldquo静眉你别睡，我带你去找娘亲！&rdquo 司徒峙见黎静眉始终不肯认他，拉着她另一只手，伤心地说：&ldquo静眉，我知道你是在生爹爹的气。

不是爹爹不要你们，是你娘亲太逞强，不肯做人侧室。

她的脾气真犟，你就跟她一个样。

&rdquo 黎静眉根本听不懂司徒峙在说什么。

在她濒死的眼中，他是一个喋喋不休的陌生人。

她拽着慕容旷的手，害怕地说：&ldquo旷哥，我们走吧&hellip&hellip我，我不要在这儿&hellip&hellip益山哥呢？&rdquo 龙益山听到黎静眉呼唤她的名字，立即俯下身来，温柔地摸着她柔软的刘海儿：&ldquo我在这儿呢！静眉，益山哥在这儿呢！&rdquo &ldquo益山哥，你别走&hellip&hellip你对我最好了&hellip&hellip我们三个人最好了&hellip&hellip&rdquo黎静眉的眼神散了。

龙益山再也无法克制内心的悲伤，他把脸贴在黎静眉的额头上，亲吻着她额前的碎发，热泪纵横，呜咽低回，就像穿梭在桃花树林间的山风。

&ldquo&hellip&hellip这么冷&hellip&hellip我们&hellip&hellip回家去&hellip&hellip那么多好玩的事儿还没做呢&hellip&hellip我们三个人最好了&hellip&hellip&rdquo黎静眉的声音越来越低，嘴唇褪成了灰白色，像两片枯萎了的桃花花瓣。

慕容旷惊恐地看到黎静眉的眼睛缓缓合上了，最后一线光亮从她眼缝间闪过，消失。

她的眼睑如一扇大门轰然关闭，把他挡在门外。

他失声叫道：&ldquo静眉！静眉你别睡！静眉！&rdquo 然而再也没有回答了，大地寂静无声。

桃花在风里舞倦了，旋转着飘落下来，盖在了黎静眉的脸上和身上。

龙益山搂着黎静眉，像是耳语般地轻声诉说：&ldquo静眉，你看这些桃花多美。

它们就像你一样，又干净，又调皮。

我们是把你给宠坏了，你脾气这样坏，可又这么可人疼。

以前我有时偷偷生你的气，觉得你喜欢阿旷比喜欢我更多。

你看我多傻？我们三个是一起的，我们三个最好了，少了谁都不行，是不是？以前你老说让我带你回去看娘亲。

我这就带你去，一直陪着你。

你那么胆小，一个人就会害怕，还哭鼻子。

我再不让你哭鼻子了，再不让了。

&rdquo 慕容旷含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淌下来，无声无息奔涌过他挺拔的鼻梁和微微打战的嘴角。

一旁徐晖的喉咙也哽住了。

他在杀手会学习的头一桩事就是漠视旁人生死，唯有这样，杀手的刀才能既快且狠。

然而此刻，眼看着一个才刚在枝头绽开春花的美好生命戛然而止，枯萎凋零，徐晖只觉得胸口那么疼。

他眼中溢满了泪水，再不忍看，转过头去，却见一旁的凌郁脸色煞白，嘴唇微微颤抖，白缎子衣袖一片殷红。

&ldquo你受伤了！&rdquo徐晖惊得扳过凌郁肩膀，她右臂上赫然插着一支黑箭。

凌郁抬眼逮见徐晖，急切切地说：&ldquo我叫他停手，他不听我的，我叫他停手&hellip&hellip&rdquo 徐晖知她心中难过，轻声道：&ldquo这不是你的错。

&rdquo 凌郁再不理会他，转头怔怔望向司徒峙。

司徒峙坐倒在地，黎静眉的手从他手中滑落，毫无生气地跌在身边。

他的亲生女儿在他面前死了。

他惊奇地看着那两个年轻小伙子抱着女儿的尸体热泪纵横，自己眼底干涩涩地，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是锥心地疼。

这片桃花林盛大而漠然地怒放着。

司徒家族见惯了血腥杀戮的人们也都沉默了，没有人敢走近围绕着黎静眉尸体的这一圈人，甚至连杨沛仑帅雕鹏山众人悄然离去，都没有人敢出声向司徒峙示警。

黎静眉的身子渐渐冷了，龙益山犹自抱着她不肯撒手。

慕容旷抬头看到他肩头的伤口还在失血，就撕下长袍一角为他暂时包扎上：&ldquo益山，我们回家吧，我们三个！&rdquo 龙益山默默抱起黎静眉，但他流血颇多，四肢已然麻木，一用力又即跪倒。

慕容旷接过手，把她抱了起来。

黎静眉个子原本就娇小，蜷在慕容旷怀里，仿若一个熟睡的孩子。

司徒峙腾地站起来，拦住他们去路：&ldquo你们要把我女儿带去哪里？&rdquo &ldquo让开，我们要带我妹妹回家！&rdquo慕容旷眼中喷出火来。

&ldquo我不许你们把我女儿带走！&rdquo司徒峙一把按住慕容旷肩膀。

&ldquo你也配，你这个凶手！&rdquo 慕容旷心里憋了千千万万句话，排山倒海只说出来这一句。

只这一句就把司徒峙给打倒了。

他身子晃了晃，像中了对手一掌似的，按在慕容旷肩头的力量随之消失了。

慕容旷抱着黎静眉，和龙益山转身而去。

司徒家族谁也不敢阻拦。

凌郁在慕容旷的眼中惊骇地发现了一种坚定的怨恨，这怨恨打破了他一贯饱有的从容淡定，给他的脸颊罩上了一层幽暗的凶狠。

回到司徒家族，司徒峙把自己关进书斋，只嘱咐徐晖和凌郁守在门口，任谁都不许进来。

徐晖亲自为凌郁料理了伤口，他捧着她那近乎透明的雪白的手臂，但见拔出箭头的伤口血肉模糊，淌着紫黄色的脓水，像一个不祥的神秘图腾。

他心上忽然升起了一种恐惧和侥幸，假若这支箭射中的不是手臂，而是胸口，那么凌郁此时此刻也不能活生生地坐在他身边了。

生命原来是这样不堪一击，你愈珍惜，它愈脆弱。

他多想永远如此刻这般，牢牢抓住所爱之人，决不撒手。

徐晖和凌郁在司徒峙房门外从晌午一直守到黄昏。

他们知道，这个刚强冷酷的男人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清理伤口，宣泄悲伤。

这天的夕阳格外动人，团团彩霞在天空上层层染开，桃红、朱砂、绛紫，暖黄层叠起伏，铺陈到天之尽头。

他们仰起脸来，望见天上闪过一片片光，云朵笑靥嫣然。

书斋的门终于打开。

徐晖和凌郁忐忑地走进去，只见司徒峙端坐在桌案后，面沉如钢，目似刀锋。

他劈头便说：&ldquo杨沛仑这是向我们下了战书。

&rdquo &ldquo岳父大人，徐晖请命即刻带人攻打雕鹏山！&rdquo徐晖抑不住满腔怒火。

&ldquo不急。

&rdquo司徒峙摇摇头：&ldquo杨沛仑是个粗人，他怎么会对一些陈年往事刨根问底？定是有人在背后帮他。

他在我们身边一定安插了内线，非常隐秘的内线。

现下第一要务就是把这个人给揪出来！&rdquo 房门猛地被推开了，什么人毫不迟疑地闯了进来。

司徒峙怒喝道：&ldquo不是说了任何人都不准进来吗？&rdquo 徐晖和凌郁吃惊地回头望去。

司徒清脸色苍白，站在明与暗的交界处，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父亲。

司徒峙在这逼视下退缩了，沉声道：&ldquo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rdquo 司徒清却一步步走了进来。

她从徐晖和凌郁之间穿过，径直走到司徒峙面前，也不行礼，单单只问：&ldquo静眉呢？&rdquo 这个名字霎时穿透了司徒峙胸膛。

他不觉深蹙眉头：&ldquo怎么就不能让我安静片刻？&rdquo &ldquo她再也回不来了，是吗？她只有十七岁，她身上流着你的血，你怎么能够把她置于死地呢？&rdquo司徒清的声音直挑上去。

&ldquo不是我要把她置于死地，是雕鹏山的人要把我置于死地！我比谁都更想救她！可我救不了她！&rdquo司徒峙身上钢铁做的铠甲在司徒清的质问声中片片零落。

&ldquo你不是救不了她！只有你能够救她！可你舍不得你宝贵的地盘！永远是这样，在你心里，一块地皮远比亲人的性命重要！&rdquo 司徒峙太阳穴上青筋暴露，指着徐晖厉声道：&ldquo阿晖，把她给我带走！我不想看见她！&rdquo 徐晖上前拉住司徒清的手，低声恳求：&ldquo小清，别闹了，跟我回去吧！&rdquo 司徒清轻轻从徐晖手中挣脱，继续对司徒峙说道：&ldquo你怕听我说吗？因为我说的是真话。

别人都说你富甲天下，可这么一座大宅子里面，为什么连家人的欢声笑语都听不见？每日里你为江湖大事操劳，身边有年轻貌美的姨娘陪伴，姆妈却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病了那些年，你可去看过她几回？姆妈她对你日夜牵挂，可临去时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rdquo &ldquo日夜牵挂？&rdquo司徒峙嘴角抽动着一个冷笑：&ldquo她日夜牵挂的是我，还是司徒夫人的位置？你可知，我身边每一个女人，走进这园子时，都会得到司徒夫人赏赐的一碗香甜的冰糖莲子羹。

她们吃下这碗羹，便终身不会生育孩儿，自己也不会活得太长久。

因为有人在这汤羹之中，精心加了一味马钱子，用量极浅，却是恰到好处。

&rdquo 徐晖和凌郁心头一震。

马钱子又名牵机，生于偏远的滇南之地，是一味剧毒药物。

雨组弟兄曾用它制过毒气弹。

司徒清嘴唇微微颤抖：&ldquo我不信。

如若爹爹早就洞悉一切，又怎会不加以阻拦？&rdquo &ldquo我何必阻拦？她既容不得旁人，我便成全了她。

左右那些女人，过得一时，便使人厌倦了。

在我的家里，永远不会有恃宠生娇，不会有兄弟相残，倒也落得清静。

我有了烈儿和你，便足矣。

只可惜，烈儿他竟如此不争气！&rdquo &ldquo你怪哥哥不争气，可他为什么会离开家？你明知道他心气高，还当着众人的面打他耳光，那样羞辱他。

哥哥他这么久没有音信，你都顾不上过问一句。

你总在忙，你说你忙的都是大事，那我眼里这些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吗？&rdquo &ldquo小清，别说了，回去吧！&rdquo徐晖近乎央求着。

可是司徒清固执地不理会他，目不斜视盯着司徒峙：&ldquo爹爹，我从没要求你为我做过什么，我唯一想要的就是有一块干净的地方，清清静静过我自己想过的生活。

可是你非要让我住在你的笼子里。

爹爹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连个知心的朋友都没有！好不容易来了一个静眉，她心地单纯，是个快活的孩子。

她身上流着司徒氏的血，这难道是她的过错吗？他们说你是江南最有权势的人，那你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死去？你是铁石心肠吗？&rdquo 徐晖震惊地望着自己的妻子。

他只当她是温婉柔顺的女子，却不知她竟可以如此激烈。

她昂着头，像一只大鸟扇动翅膀般地展开双臂，当面顶撞所有人都不敢直视的江南霸主司徒峙。

司徒峙的眼里燃烧着痛苦和羞愤的火焰，他刚刚失去一个女儿，另一个女儿又像个仇人似的当众折辱他。

他嘶声命令道：&ldquo你给我闭嘴！回你的房间去！别让我看见你！&rdquo &ldquo从今而后你都不会再看见我。

&rdquo &ldquo你要做什么？&rdquo司徒峙猛地抬起头。

&ldquo我要离开这个黄金打造的笼子。

&rdquo 司徒峙一把擒住司徒清双手：&ldquo哪儿也不许去，难道你也想被雕鹏山的人抓去吗？&rdquo 司徒清脸上浮起一个冷冷的笑：&ldquo抓了我能有什么用？反正他们知道司徒族主不会为了女儿放弃一寸土地的。

&rdquo 司徒峙烫手似地松开司徒清，转身吩咐道：&ldquo阿晖，带她回淖弱楼去。

没我的话不准她踏出院门一步！&rdquo 徐晖想拉司徒清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她悲哀地看着他：&ldquo你也和爹爹一样吗？&rdquo 徐晖一阵愧疚，再说不出话来。

但听凌郁轻声道：&ldquo小清，让你爹爹一个人待会儿，我们出去吧。

&rdquo 司徒清转而注视凌郁的眼睛，似乎想探入她的内心深处。

凌郁在她澈亮的目光中怯了，惶恐地垂下眼皮，望向别处。

司徒清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追问道：&ldquo你为什么也不救静眉？她死得那么惨，你们为什么不救救她？&rdquo 司徒清的手正按在凌郁伤口上。

鲜血渗过纱布又涌了出来，冷汗瞬时爬满凌郁额头，她咬住嘴唇没吭声。

司徒清低头看见她袖子上殷出的血迹，顿时惊呆了，捧着她的手臂喃喃说：&ldquo郁哥，你怎么&hellip&hellip你受伤了！&rdquo 凌郁全身一颤：&ldquo静眉她&hellip&hellip活不过来了。

小清你要好好活。

&rdquo 司徒清眼中的泪水滚落而下。

她不再言语，随凌郁默默走出书斋。

夜幕已然降临，庭院中堆砌着玉兰馥郁的芳香，甜腻得像要湮没呼吸。

徐晖跟在后面，望着她们熟悉而生疏的背影，惶惶觉得，黑夜把这世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她们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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