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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佯欢(1/3)

再有一日,便是徐晖入赘司徒家族的日子了。

婚礼的采置已经停当,司徒家上下冲溢着好事临门的洋洋喜气。

徐晖正在房内试穿裁缝做好的新郎礼袍,那大红的重锦缎子上绣着百年好合的五彩团花,富贵到几乎晃眼,仿佛是戏台上的戏服。

徐晖一向粗布短衫,套上这一身簇新礼袍,只觉得心神彷徨,竟似变作了他人。

这当儿董伯躬身进来道:&ldquo徐爷有人找,说是急事,跟侧门外候着呢。

&rdquo 自从徐晖成为司徒峙的准女婿,司徒家族上下都对他恭敬起来,改口称徐爷。

徐晖听着浑身不自在,他冲董伯回个礼,脱下礼袍,便沿着游廊大步走了出去。

门外阳光里笼着一个清癯的年轻人,眉目低垂,面色忧戚。

晴朗朗的天地间,徐晖陡然见到慕容旷,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慕容旷眼睛落在徐晖足上蹬的大红礼靴上,怔了半晌才开口:&ldquo前几日在江北听了个传闻,我原本不信。

现下看来,却是真的了?&rdquo 徐晖见慕容旷满面风尘,显然是一路兼程赶来姑苏的。

他心中羞愧,恨不得立时除去这一双红靴,才能够抬起头来和慕容旷讲话。

&ldquo徐兄,你当真&hellip&hellip要做司徒峙的女婿了?&rdquo慕容旷迟疑地望着他。

徐晖避开他目光,含糊地点个头。

&ldquo那&hellip&hellip凌郁呢?&rdquo 这名字徐晖听不得,一听就一阵钻心地疼。

他哑了嗓子说不出话。

&ldquo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何至于如此?是司徒峙逼迫你的么?他要挟你了?&rdquo慕容旷见徐晖拧紧了眉心只是摇头,不禁扬起嗓门:&ldquo徐兄你有什么苦衷,不妨跟我讲。

你还信不过我吗?&rdquo 徐晖心里觉着与慕容旷亲,当他是凌郁的亲人。

他多想向慕容旷倾诉一切。

可他又几乎有点儿惧怕他,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

慕容旷的生活太圆满,他能理解一个从阴沟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孩子的苦楚吗?这孩子胸怀壮志却毫无帮靠,那对成名的日夜热望在他身上慢慢垒起一座高墙,压得他不得不把心肝掏空来承受这日益增加的重量。

慕容旷的世界太分明,他能够相信一个背信弃义的男人的灵魂么?这男人身陷在功名利禄的泥沼里不能自拔,可是他也全心全意热烈地爱着那个他所背弃的女子。

这是可能的么?这是可以相信的吗? 徐晖心里千回百转,还未得开口,却见凌郁从门廊下转出来,冷冷道:&ldquo他有什么苦衷?他如今正是感恩戴德,喜不自胜。

&rdquo 慕容旷伸手把凌郁拉到阳光里,急切地说:&ldquo你们这又何苦?现下哪儿是拌嘴的时候?趁还来得及,快跟我走吧!&rdquo &ldquo走哪里去?&rdquo凌郁一惊。

&ldquo先回我家避一阵子,咱们再想法子寻个更稳妥的地方,保准司徒家族的人找不到。

大不了我陪着你们乘船出海去,到天边去,到太阳升起月亮落下的地方去!看他们还能往哪儿追?&rdquo慕容旷虽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腔子里一股顶天立地的傲慢。

徐晖和凌郁都在心中叹息,你就是这般一厢情愿,执拗地不肯相信,你的朋友并不总是冰清玉洁,光明磊落。

然而他们深爱慕容旷,恰恰也正因他身上这股天真的执着。

他说得那么坚决,那么迷人,把他们两人都给打动了。

他们忍不住想,和他一起出海去,浪迹天涯去,该有多么好!他们心中甚至升起了一种渺茫的念想,盼那正不断下沉的身体能战胜一切,复又腾然升起。

&ldquo别犹豫了徐兄!&rdquo慕容旷说着向徐晖伸出手臂。

徐晖看着眼前这只修长而有力的手。

它毫无戒备地张开,掌心朝上,青色的血管绷直了在皮肤下如江水一样奔腾,等待对方也伸出手来与之相握。

这个动作充满了诱惑的力量。

徐晖知道,只要他握住这只手,就握住了光亮与温暖。

慕容旷满怀挚诚地望着他,凌郁也藏在淡漠的深邃眼睑后望着他。

他的心抖得剧烈,紧紧握成拳头的手心里蓄满了汗水。

&ldquo跟我走吧!&rdquo慕容旷的手朝徐晖伸过来,几乎就要抓到他的手了。

徐晖一惊,不自觉地往后一缩。

这个细微的动作刺入凌郁瞳孔,她的心霎时就凉透了,扬起脸,却是满眼睥睨的冷笑:&ldquo大哥,我们走。

他这种人,我才不稀罕!&rdquo 慕容旷缓缓收回了手,眼里满是失望与困惑。

他不明白徐晖,就像所有心思单纯之人难以明白久经世故者内心的辗转摇摆。

徐晖知道,这是他自己选的路。

他选择割舍他所爱之人,选择隔绝清冽嘹亮的人生,所以他理应众叛亲离,连伤心妒嫉都不能有。

可是当他眼睁睁看着慕容旷和凌郁并肩远去,还是有毒虫子发了疯似的往心里钻,一口一口咬着他的血肉。

他望着他们的背影,都是银袍素裹,都是欣长飘逸,他们亲密无间,相互倚靠,真是一对璧人。

分明是他舍弃了他们,可此时此刻,徐晖孤零零立在原地,只觉得是这世界把他整个给舍弃了。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所受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痛苦。

徐晖以为,他最深的痛苦莫过于这痛苦的不为人知。

羡慕的人们只当他是幸运快活的新郎官,厌弃的人们只骂他是忘恩负义的势利小人。

他们不知道,徐晖的喜悦和悲伤一样多,打散了混淆成一团,以至于他自己都分不出到底是喜悦,还是悲伤。

然而徐晖忘记了,其实凌郁的痛苦也一样不为人知。

她总是夜不成寐。

每到夜深人静,当她散开瀑布似的长发,把脸埋进冰凉的锦缎被子里,没有人看见她蜷成一团、拧死眉心的满腔怨尤。

在徐晖和司徒清的婚礼前夜,凌郁照旧彻夜无眠。

恍惚着她以为是在梦中,再一睁眼,稀薄的晨光会从窗户纸的缝隙间漏进来,夹杂着院子里母亲和丫鬟们修剪花木的轻声笑语,而她自己仍是那个六岁大的小姑娘。

于是她就真地把眼睛打开一道缝,想让童年时的阳光照进来。

可是黑夜茫茫,寂静无声。

光阴仿佛也知疲倦,到晚上就步履沉重,把黑夜无止境地拉长再拉长。

但晨光终于披着轻纱探进了她的房间。

这个初春的清晨带着青涩,裹着羞赧,迟疑地悄然而至。

她先只是伸出一只白瓷般的手臂,在凌郁的窗上环成一道委婉的弧线,然后缓缓地缓缓地翘起嘴角,露出一个带着露水芬芳的微笑。

这个时刻和凌郁六岁时没有什么分别,但她所幻想的那个清晨再也不会来了。

光阴它只准向前,不能回头。

凌郁起身来,已长成婷婷少女。

坐在铜镜前,她小心地把头发丝丝拢起,梳成青年男子的发髻,把淌血的伤口一点点掖进发髻的缝隙里去,不让别人瞧见。

她的恋人将在这一日披上大红喜袍成婚,而她却成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局外人。

忽然之间,她想要去看看小清。

司徒清搬回家后,凌郁刻意避免与她照面。

可是今天,在这个清婉的早晨,她忽然想去见她。

于是她经过银杏树,跨过湖上廊桥,穿过整座庭院,来到司徒清所住的淖弱楼。

院子里的老妈子小丫鬟们已经早早起身,开始张罗忙碌了。

人人脸上透出一层粉红色的矜持喜气,以至于凌郁打从身边经过,她们都未加留意。

这个院子凌郁很熟悉。

毫无芥蒂的幼时,她也曾经到这里玩过。

司徒清卧房樟木箱子里那一件件或鹅黄或翠绿的绣裙,她小床上那带着异域风情的布玩偶,还有整个房间里散发出来的香甜柔软的味道,曾是凌郁不可企及的奢求。

十几年后,凌郁默默站在司徒清的卧房门边,还像第一次来时般带着腼腆的好奇和忐忑的羡慕。

房门敞开着,司徒清坐在镜前梳妆。

晨光穿过凌郁,洒在司徒清簇新的红缎子喜袍上。

绣花金线转出灿灿光芒,升腾着凡尘俗世的喜气与贵气。

司徒清微微侧头,戴上绿莹莹的翡翠耳环,又从碧缕牙筒里取出朱砂唇脂,送到薄薄两片新鲜的嘴唇之间,眼睑垂下,抿了口轻轻含住。

她从铜镜中忽而瞥见凌郁,也并不觉得吃惊,转过头来柔声说:&ldquo郁哥,你来了。

&rdquo 凌郁仿佛才认识司徒清似地望着她。

原来小清是这么美,她完完整整沉浸在幸福里,不掩饰,也不张扬。

这幸福在她周身笼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她的人便仿若一尊宝相庄严的白玉观音。

凌郁立在门口望着她的情敌,蓦然发觉,这场她与小清之间的战争,自己已经满盘皆输。

在这一刻,她甚至连嫉妒和怨恨都没有,只是怔怔想,原来小清竟是这样美。

清澈透亮的晨光里,司徒清撞破凌郁目光中躲闪的忧伤。

她想起数月前那一场不了了之的表白,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于是露出一个羞歉的微笑。

凌郁跨进门槛,司徒清正从妆奁中拣起一枚珠翠簪钗。

&ldquo我来吧。

&rdquo凌郁接过来,轻轻插进司徒清柔软蓬松的发髻。

她们很多年没有这样亲近了,这一刹那的贴近让她们都有些局促和感伤。

时光的潮水铺天盖地,将少女们淹没。

原来她们已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疏远了,沉入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她们原本可以成为贴心的知己,可是凌郁紧紧关住了心上的大门,把司徒清挡在门外。

&ldquo凌少爷!&rdquo妙音捧着一盆清水进来,怯生生道:&ldquo今儿个姑娘大喜,弗许男人家进来喜房。

少爷请到前头吃喜酒阿好?&rdquo 司徒清含笑说:&ldquo郁哥是自家人,不打紧的。

&rdquo 凌郁幡然醒悟,自己盖棺论定的身份是一个被称作凌少爷的男子。

为了维护这个虚妄的身份,她永远不可能成为司徒清的闺中密友,永远丧失了身披喜袍等待心上人的权利,永远像一座孤岛、游离在纷繁锦绣的陆地之外。

她看着司徒清充满善意的眼睛,那幸福无声无息弥漫在四周,仿佛触手可得,却又遥不可及,让她觉得又惭愧,又悲切。

&ldquo小清,我先给你道喜了。

&rdquo凌郁含混地丢下这一句,就掉头走了出去。

整个司徒家族都已醒来,盈门喜事让人人兴奋轻佻,凌郁一个人的悲伤落进这欢快的洪流中,马上就消匿不见了,连一星火花都没泛起。

嘈杂的锣鼓声,耀眼的红绸缎,欢天喜地的笑声,把她的真心掩埋掉,而她却连失声痛哭都不可以。

人们把她推到台前,罚她站在司徒峙身旁应酬前来道贺的达官贵人和江湖豪杰,因为她额头上昭然贴着新娘兄长的身份。

身份,永远是身份。

凌郁一改平日的清素,换上一身华丽礼服,勉力维持住一个虚情假意的笑容,与人们周旋寒暄,悉心扮演着司徒家族少主人的角色。

宾客源源不断地到来,精力充沛,谈笑风生。

她不能失礼,更不能失态。

这时候大门外起了骚动,挂鞭像被扔进热锅里的蚂蚱,急不可待地噼里啪啦乱叫。

人们交头接耳地呼喊着:&ldquo新郎官到了!新郎官到了!&rdquo 凌郁的心仿佛被什么利器剐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有那么一刹那,她几乎想掉头遁逃,躲到一个没人的角落,让血痛痛快快地流出来。

然而人们包围着她、挟持着她、逼迫着她去迎接司徒家的新婿,她陷在人群中无所遁形,只得随波逐流往大门口涌去。

一身殷红喜袍的徐晖高高在上,骑在系了大红花簇的骏马上受众人仰慕。

这曾是他年轻的心里最遥远的梦想,原来得来竟可以这般轻易。

他希望像司徒峙那样,从容而有威仪地享受这荣耀,然而他的心跳得太猛烈,裹在长袍下面的身体微微战栗,脸也不争气地泛红了。

他只得展开一个刻板的笑容,眉心上微微打着结,以保持新郎官应有的礼仪。

正虚缈间,他的瞳仁里忽而扎进一个身影来。

她混迹在人群当中,远远望着他,似乎不起眼,却又那样扎眼。

她穿了一件格外明艳的锦缎长袍,挑衅地昂起头颅,那一身流光溢彩衬得她的脸庞更苍白,眼睛更乌亮。

她站在远处,和所有人站在一起,缄默无声,却有如快刀利刃,嗖一下刺穿他的胸膛。

徐晖飞身下马,大步走进司徒家族大门,由人们簇拥着往前庭去。

走近凌郁的时候,他的脚步不觉压了下来,渴望能与她说点儿什么,又深恐她突然开口。

凌郁感到有鲜血从心上汨汨地冒出来。

她不理那疼痛,反而跨上一步,向徐晖说:&ldquo宾客都在等着你呢。

快随我去正堂吧,妹夫!&rdquo &ldquo有劳凌兄!&rdquo徐晖顺从地跟了她去,心上恍恍觉得,他和凌郁是站在灯火辉煌的戏台上,套着鲜艳繁复的戏服,口中念着狗屁不通的戏文,只为了博众人一笑,赢满堂喝彩。

恍惚中徐晖进了正堂,远远地只见司徒峙峨冠高坐,等待他永远伏身于脚下。

汤子仰宣布吉时已到,便有喜娘迎司徒清出来。

徐晖瞥了一眼自己的新娘,见她全身也裹在重重艳丽的红色喜袍中,头上蒙着喜帕,看不到丝毫容貌,只有喜帕垂穗摇曳中玉白色的尖尖下颌若隐若现。

徐晖心头忽悠一阵迷惶,只想此人是谁?我娶的究竟何人? 没容徐晖转过念来,他和司徒清就拜了天地,拜了高堂,拜了彼此。

满堂宾客喜笑颜开,品头论足。

他二人只任人摆布,连一句话都不得说。

礼成之后新娘退席。

道喜的人们如潮水般向徐晖涌来,说着千篇一律的贺辞。

他身不由己随着人海起伏,谦恭地回礼答谢。

那个如利刃般扎进他眼中的身影却再也拔不出来,他余光紧紧追随着她,看她周旋于庭院厅堂之间,彬彬有礼而又心不在焉。

华灯初上,她额头闪闪发亮,眼中烧着寒冰一样幽蓝的光,皎如白雪,璨若星辰。

他看得呆了,悲伤地想,海潮儿是这么美。

陈年的女儿红抬上来,敬酒轮番杳来。

人们都盼着新郎官醉倒,唯如此婚宴才能达到最高潮。

徐晖组里的弟兄们簇拥在他身旁,保镖似地为他挡酒,唯恐他一上来就喝得太急太猛,醉得太快,酒席还未尽兴便要散去。

徐晖自己倒不在乎,从不推搪敬到跟前的酒杯,频频举杯,殷殷寒暄。

终于,那个衣着华丽的身影分开众人,执一只白玉酒杯款款走近,嘴角挂着冷冷一弯似笑非笑:&ldquo来,好妹夫,我也敬你一杯。

愿你和小清妹妹举案齐眉,白头偕老!&rdquo 徐晖和凌郁对面站着,又有些欢喜,又有些凄惶,忙给自己满上一杯女儿红,仰脖一饮而尽。

女儿红是小清满月之时司徒峙便着人埋在园中的,如今嫁女方始取出。

这陈年佳酿滚进徐晖肚中,想不到竟然又涩又苦。

他抬眼再看凌郁,却见她已转身翩然而去,淹没在暮霭沉沉之中了。

徐晖的心顿然空了。

原来凌郁是如此宝贵,比所有围绕着他的人都更宝贵,可是他却把她生生割舍了去。

婚宴上凌郁已饮了不少酒,三分醉意之上,心头的疼痛便渐渐模糊了。

她刚出正堂,就被几个阔绰子弟围上,邀她出去寻欢作乐。

若是平日,她早一口回绝。

可是这个晚上,她却唯恐孤单一人,只盼热热闹闹地醉倒在人海深处永不醒来。

于是她随了他们去,驱高敞马车至山塘河畔,那是姑苏城里富家公子流连忘返的夜游佳处。

他们拦下一条精致流丽的画舫,立时有甜腻腻的姐儿挨过来,侍候他们饮酒听曲。

袅娜娉婷的歌伎们拨弄着琵琶,吟唱当下最时兴的词牌小调。

也有一个模样俊俏的姐儿伏在凌郁肩上,不时往她嘴里送一口甜酒,或拣一枚蜜饯。

凌郁学着其他公子爷们儿的样子,一抿嘴,就把梅子衔进口中。

姐儿在她耳边吹着气,讲着轻佻的浪话,她也装作心领神会似的发出阵阵轻笑。

既然他们说我是凌少爷,我就做凌少爷罢了,这也没什么不好。

她心神恍惚,模模糊糊地想着。

画舫顺流而下,凌郁酒不停杯,脸颊绯红。

她和着歌伎的拍子,跟她们一起哼唱周邦彦的艳词:&ldquo芳脸匀红,黛眉巧画宫妆浅。

风流天付与精神,全在娇波眼&hellip&hellip&rdquo 忽然有人从背后轻轻拍了拍她肩膀。

她醉眼迷蒙地掉过头去,慕容旷缄默忧戚的面庞,霎时充满她双眼。

&ldquo大哥&hellip&hellip&rdquo凌郁头顶灌下一股凉意,酒也醒了几分。

&ldquo我找了整晚,原来你却在这儿。

&rdquo 凌郁唯恐慕容旷又提起那些磨人肝肠之事,慌忙堆起一个轻佻的笑脸:&ldquo这儿热闹得紧哪!开琼筵以坐花,飞羽殇而醉月。

你且一淘乐乐吧,我介绍姑苏城里几位最有名的风流公子给你认识&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别闹了,跟我上岸去!&rdquo &ldquo我不去!&rdquo凌郁又吞下一口酒。

慕容旷冷下脸来,突然反手扣住凌郁手腕,硬把她从软榻上拉了起来。

凌郁一甩手想挣脱,却听慕容旷在耳畔柔声道:&ldquo听话,跟大哥上岸去吧。

&rdquo她最受不住这样贴着心坎的温柔,泪水一下子漫上来,再犟不得口,低头随他步出船舱。

慕容旷提上一口气,揽着凌郁从船头一跃上岸。

凌郁也不言语,自顾自往前去。

慕容旷三两步追上来:&ldquo没喝过瘾是吗?那就喝他个痛快。

&rdquo他拣了间酒馆,打上两壶老酒,拽着凌郁在一处空寂的河边坐下,自己仰脖便喝起来。

凌郁更无话,一劲儿只顾喝酒。

热酒下肚,倒结成了冰坨子,沉进身体里让人浑浑噩噩。

她眼前迷蒙起来,河上灯火如鎏金泼墨铺陈,远处隐隐传来画舫歌伎们游丝般缥缈的歌声与笑声,正是人世浮华,青春奢丽。

凌郁不由轻声哼唱起来:&ldquo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万古愁&hellip&hellip&rdquo这是上回他们夜泊太湖时慕容旷和龙益山高声唱过的豪迈调子,此刻由她唱出来,缥缈缈的似是欢快,又似是愁苦,剪不断,理还乱。

&ldquo二妹,你心里的愁,还有什么不能跟大哥说的!&rdquo慕容旷终于悠悠开了口。

&ldquo愁是他李白的愁,我好好的,哪里有什么愁?&rdquo &ldquo你当我瞧不出来吗?为了徐兄,你心里憋了多少委屈。

不如这就找他去,让他连夜跟咱们走!&rdquo说着慕容旷腾地站起身来。

凌郁一把扯住他:&ldquo你别去!别再去找他!&rdquo &ldquo这是人生大事,怎么可以草率?&rdquo慕容旷也急了。

&ldquo大哥你&hellip&hellip你就给我留一点颜面。

&rdquo凌郁哑了口。

&ldquo都什么时候了?还顾什么颜面?&rdquo 凌郁拉着他不言语。

她手指冰凉凉的,慕容旷的心不由得一阵疼,放缓了声音道:&ldquo我看他心里面其实也很苦。

&rdquo &ldquo是呀,他心里面很苦。

名利地位是一片汪洋,把他的心泡得很苦。

&rdquo &ldquo名利地位又有什么了不得?&rdquo 凌郁放脱他手腕,垂下眼睑,弯成一轮下弦月:&ldquo名利地位在你看来,或许没什么了不得,然而在他心里,却是最有光彩最值得孜孜追求的东西。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

可到如今我才明白,原来跟整个司徒家族比起来,跟太阳一般的声名与荣耀比起来,凌郁轻如鸿毛。

&rdquo 凌郁两片嘴唇轻轻相碰,吐出最后几个音节,仿佛一片鸿毛,在晚风里只一个起落,就被卷得了无踪影。

徐晖对世俗名利的热衷与向往是慕容旷所不能了解的,但凌郁不动声色的哀伤全部落进他眼睛里。

他喉咙哽住了,一个劝慰的字眼也拣不出来。

凌郁望向夜夜笙歌的绮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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