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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韶华(2/3)

缎年华，最是不能持久。

而今花瓣干透了，结成浓烈的墨红色，恰似烫在司徒烈胸口上的斑斑血迹。

我不原谅你，我们永不原谅你！司徒烈在她耳边冷冷地笑。

凌郁心像要炸开了似的，仓皇皇逃离夏园。

可这声音整日里都拢在耳边，不许她片刻安宁。

她胸口憋闷得慌，无故和下人发了顿脾气，冲出司徒家族大门，一时也不知要往哪里去，便立在门廊下发怔。

&ldquo这位公子，外乡人跟你问个路，可行个方便？&rdquo 忽从不远处飘来一个悠长的声音。

凌郁抬眼望去，只见石桥边站着一个宽袍大袖的青年，手上牵着一匹光亮亮的黑骏马，竟然是义兄慕容旷。

喜悦的潮水一下子涨上来，漫过了内心里起起落落的悔恨纠结。

凌郁快步迎上去：&ldquo大哥！你怎地才来看我！&rdquo &ldquo我在这儿已站了老半天，凌少爷却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哪？&rdquo慕容旷脸上满满荡漾的都是笑意。

&ldquo我就是在想，这个大哥呀，一回家去就把我给忘在脑后了吧。

&rdquo &ldquo哪儿能呢？我可还想着你说姑苏小菜的种种好处呢。

&rdquo &ldquo现下就带你去尝尝这种种好处！&rdquo凌郁摸摸大黑马的鬃毛，拉着慕容旷往闹市中去。

两个人亲亲热热地一路闲话，但觉山河锦绣，岁月停顿，人世繁华明亮。

凌郁挑了一家相熟的渔家菜馆，清静少人，鲈鱼脍做得却甚为鲜美。

慕容旷夹了一筷，不由赞道：&ldquo果然肥嫩细腻，难怪前朝那个张季鹰，一想起这道家乡菜，连官都不做了，千里迢迢辞官归家去了。

&rdquo &ldquo你且莫急着说旁人。

还有一道莼菜羹即刻便上，定教你这个外乡人吃得连家都不想回了。

&rdquo凌郁抿嘴笑道。

慕容旷与凌郁相对而坐，虽一别月余，却似日日相见般，信手拈起个什么话便畅说不尽。

慕容旷讲起归家后被罚闭门思过数日，凌郁不禁莞尔微笑。

他却忽敛起笑容，间她可还记得太行山山洞中遇到的那位黄衫女子。

凌郁一怔，凌云的名字几乎便要脱口而出，想起师父嘱咐，才给硬生生咽了下去。

只听慕容旷低声吐露：&ldquo我知道她是谁了。

她便是我娘的孪生妹妹，是我的亲姨妈！&rdquo &ldquo你如何得知？&rdquo凌郁心中激动，声音微微打颤。

&ldquo回家我一问父母便知。

她与我爹娘之间也许生过什么间隙，因而约定了不再相见。

算起来，他们可有二十多年没见面了。

我娘亲反复询问姨妈的情形，又是欢喜，又是伤心。

&rdquo慕容旷顿一顿又道：&ldquo过些日子，我要再上太行山去，看能不能寻见姨妈。

&rdquo 凌郁摇头说：&ldquo只怕是难。

她是圣天神魔教的教主，别人如何摸得着她的行踪。

&rdquo &ldquo那也要去找找看！姨妈虽贵为教主，可心上一定很苦。

她身边也没有旁的亲人，我该当好好护着她些。

&rdquo 凌郁眼角发酸，暗想日后寻了机会，总要设法安排大哥和师父见上一面。

他们并肩走在红日西斜的石板路上，说着上一辈的陈年往事，惊奇地发觉自己竟是这般青春年少，而且仿佛永远不会老去。

&ldquo慕容兄！&rdquo忽见河对岸徐晖正冲他们招手致意，几步跨过桥来：&ldquo几时到的？怎地不见益山兄和静眉？&rdquo &ldquo午后才到。

静眉陪我父母在家抄经文，益山先去江阴看望朋友，这两日便来。

&rdquo 当下徐晖、凌郁二人陪慕容旷拣了一间清静的客栈安顿下，又在河边寻了处茶坊，望着窗外夕阳尽洒水上，吃一盏七宝擂茶，三人谈天说地，不觉唇齿留香。

&ldquo啊哟，这莫不是凌少爷吗？&rdquo一个绵甜酥软的女声突然从背后滑来。

凌郁的背脊悄悄一颤，听声音便知来者何人。

慕容旷好奇地转过头去，但见一个俏丽的红衣女郎斜倚在门边望向他们。

她虽是盈盈浅笑，脸上却分明含着怨气。

凌郁一直躲着骆英，此时毫无防备之下狭路相逢，心口轰一声响，悬在半空的一块大石终于狠狠砸下来。

她起身缓缓走到骆英面前，心上一片冰凉。

&ldquo凌少爷这一向公务繁忙，却好兴致在此寻欢！&rdquo骆英冷冷挑着眉角。

凌郁上下嘴唇不住打战，一个字也辩解不出。

徐晖拉着慕容旷跟上来，抢过话茬说：&ldquo哪儿的话？我们正想去你那儿呢！有位好朋友要给你认识。

&rdquo 慕容旷含笑向骆英点了点头：&ldquo骆英姑娘，慕容旷久仰芳名了。

&rdquo 骆英睨眼把这陌生男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有些吃惊，又有些喜欢：&ldquo你便是那个慕容旷！可你却如何知道我名字？&rdquo &ldquo那你又如何知道我名字？咱们彼此彼此，自然都是从你这好朋友嘴里道听途说来的。

&rdquo 骆英撇撇嘴说：&ldquo她这样的好朋友，谁个稀罕？走了那许多日子，回来连声招呼都不打！摆什么臭架子！&rdquo &ldquo骆英，我&hellip&hellip&rdquo凌郁喉咙便住了，再说不出话来。

骆英见她目光凄惶，气不由消了大半：&ldquo怎么了你这是？出什么事了？&rdquo 凌郁怕泪水马上就要涌出眼眶，赶忙调头要走。

骆英一把拉住她手说：&ldquo你做什么老躲着我？&rdquo 温暖从骆英手心一脉脉传过来，直冲凌郁眼眶。

她全身战栗，心揪作一团，几乎就要管不住自己口舌，想向骆英倾吐一切，忏悔一切。

&ldquo瞧你们俩，几日不见便这么多愁善感，叫慕容兄笑话。

&rdquo徐晖插进话来。

慕容旷虽不知前因后果，也有心打散这欲说还休的紧张气氛，便顺着徐晖的话口说：&ldquo我哪儿会笑话？我是看着眼热。

到底还是你们俩更要好些！我跟凌郁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却不见她这般想我来着！&rdquo 骆英扑哧一声乐了：&ldquo嗳你这话说得不公道！她可是成日里把你挂在嘴边呢！&rdquo 慕容旷道：&ldquo她也时常在我面前提起你，还有你的林红馆和海棠林。

&rdquo &ldquo那明儿个去我那儿吧！徐晖，把高天也一并叫上。

我烧几样小菜，大伙正好热闹热闹。

&rdquo骆英咯咯笑着，仿若天边飘下来的一朵灿烂红霞。

徐晖和慕容旷都起了兴致，纷纷说好。

骆英歪头瞟一眼凌郁：&ldquo明儿你要是再不来，我可就真恼了你呀！&rdquo 凌郁勉力点了点头，把堵在胸口的真相咽了回去。

翌日凌郁随司徒峙出门，便由徐晖陪慕容旷在姑苏城中游览，大家约好了黄昏时分到林红馆见。

慕容旷对温婉雅致的姑苏城十分喜爱，每一处都细细把玩。

徐晖也难得讨这一日清闲，同好友把臂游逛，心情无比舒畅适意。

他们在春秋时吴王阖间的葬地虎丘剑池旁站了很久。

冬日稀罕的阳光松松驰驰地垂下来，给池水笼上了一层光亮的雾气，投射到池壁上，王羲之所书的&ldquo剑池&rdquo二字闪烁隐约，仿若仙人衣带飘飞，眩人眼目。

徐晖听说过吴越争霸的故事，干将莫邪曾在此铸剑，据说如今剑池下仍葬着宝剑三千。

这个传说让所有好武之人来到此地，心中便不由自主生出肃穆敬仰之情。

但徐晖想，那些真正的名剑决不会甘于埋身黄土，它们必定仍流传世间，辗转于各个英雄豪杰手中，做出惊世骇俗之举。

就像藏在凌郁洞箫里的那柄匕首，晶莹剔透，古意盎然，说不定就是一件出春秋、过战国、手刃王侯将相无数的千秋利器。

他转头见慕容旷脸色庄严，望着一池碧水出神，不由想到他父亲那柄令人为之惊泣的湛卢宝剑。

那柄剑，黑湛湛寒光四射，带着桀骜，透出杀气，不知曾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暗嵌着多少代的故事。

慕容旷也正念及湛卢，继而想到父亲慕容湛。

凌云说湛卢是慕容湛的灵魂，人们一见这柄剑便会因想到他挥剑的动作而悚然战栗。

慕容旷竭力想象父亲年轻时的形容举止，才发觉自己对父亲的过去知之甚少。

令他迷惑不解的是，这柄曾和父亲如影随形的湛卢剑，却长年被锁在空寂的幽谷深处。

父亲是借此舍弃了他过往那副沾满了血腥和传奇色彩的灵魂吗？ 他不禁想起十几岁上头一次独自出门游历时，父亲曾对他说：&ldquo出门是好事，少年人正该多看看山川锦绣，天地宏阔。

然而到外面去，不要给别人蒙蔽了眼睛，要透过自己的心去看。

不要受外物牵制，要高高兴兴做你自己。

这是很难的，可也是最最要紧的。

&rdquo这话他听不大懂，可一直牢牢记在心上。

现下回想起来，是否父亲正是为了做他自己，不受一柄剑、一个身份的束缚，才把湛卢深藏了起来呢？ 慕容旷信马由缰正想着湛卢和父亲的事，忽觉脸上一暗，抬眼望去，几只雪白的苍鹭呀呀叫着从头顶掠过，翅膀划过优美的弧线，轻轻一点，落在不远处竹林高峭的枝头。

它们不避人，亦不理人，直是旁若无人，攀着竹枝微微摇摆，背靠朗朗青天，那副悠然自得的潇洒似有仙风道骨。

遥遥望着它们，一股巨大而深湛的喜悦在慕容旷心底逐渐漫溢开来。

父亲的话回荡在这个明澈的冬日，显得格外清晰透彻。

他就要在这无限尘世间发现他自己，做他自己，这比什么都更要紧。

午后徐晖和慕容旷闲逛在繁华的七里山塘。

慕容旷欢喜看身旁这些摩肩接踵的吴越人，欢喜他们个个怡然自得，行走起来往若飘风，明明是市井集市，却又似不识人间烟火。

这种人世风流如此让人着迷。

姑苏自有它一种魔力，徐晖想也只有这块明丽富庶之地，才孕育得出司徒家族这般阔绰、傲岸而令人向往的传奇世家。

然而这谦谦君子的面纱不能够掀开，那下面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夜。

是不是所有为人顶礼膜拜的伟岸背后，都有令人不忍卒睹的疮疤？ 徐晖背脊上一阵发冷，不愿再深想下去。

他见店铺里的姑苏绣品甚是精美，便张罗着给慕容旷看。

无人应声，他一调头，才发觉慕容旷已不在自己左右。

遍街人潮涌动，根本不见慕容旷的踪影。

徐晖料他定是被什么好玩意儿绊住了眼睛，于是沿原路折回去寻。

走在街上，斜阳正好，清清淡淡揽住海涌山腰系。

徐晖搜寻着慕容旷，眼前忽一亮，映入一个熟悉的背影，乌发深垂，罗裙摇曳，却是多日未见的司徒清。

徐晖心上轻轻一颤，这个少女就这样安静地走在闹市中，整个世界都不能惊扰她的寂寞与沉静。

他真想从后面叫住她，像往日那般微笑着唤一声&ldquo小清&rdquo，但微一踌躇，还是停下脚步，佯装赏玩街边字画，心中忐忑懊恼。

再抬眼，那个清丽的身影已如一只飞鸟消失在青黛的天边。

绛红色的夕落中却见慕容旷随着人流款款而来。

徐晖忙迎上去：&ldquo慕容兄，你跑哪儿去了？&rdquo &ldquo适才只顾看风景落下了。

&rdquo慕容旷眼中浮着一个异常温柔的微笑。

&ldquo瞧你这么高兴，可遇见什么好玩之事了？&rdquo &ldquo怨不得人家说姑苏是人间天上。

我都想搬来此间常住了。

&rdquo &ldquo这儿就是小桥流水的景致，看多了便也没什么新鲜。

&rdquo &ldquo这小桥流水里才显出姑苏的真性情来。

&rdquo慕容旷脸上笼着一层光，声音也更柔和了：&ldquo便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遇见真正的江南女子。

&rdquo &ldquo那你且说说看，你遇见什么真正的江南女子了？徐晖睨眼笑道。

&ldquo适才我看见一位姑娘，她独自走在街上，没有女伴，也不与人讲话。

有暖红的夕阳笼在她肩头，好像一对鸟儿的翅膀。

&rdquo慕容旷喃喃说着，目光投向垂满夕落的山塘河。

&ldquo她人长得一定很美吧？&rdquo &ldquo让人想起白色莲花。

&rdquo 提到莲花，徐晖便不由想起恕园里盛放的一池白莲。

司徒清该就是这样一个真正的江南女子，温婉，平和，身上又有种矜持的力量。

他内心里忽然揪起了火烧火燎的愧疚与深切的情谊，所有混沌交杂的感情如放了明矾的浑水，霎时分明透彻。

他挂念她，又唯恐辜负了她。

这不是恋人之情，然而这感情原本就更加纯粹简单。

我为何要躲开她呢？她是我的挚友，我永不背弃的挚友，他对自己说。

如此释怀，徐晖心上顿觉爽利，拍拍慕容旷肩膀道：&ldquo你若是动心了，不如便留下来。

姑苏城也不大，多走几趟这七里山塘，兴许哪日还能遇上。

&rdquo 慕容旷也不答话，自顾自地微微含笑。

徐晖心头一动，不经意似地问道：&ldquo慕容兄可有心上人吗？&rdquo 慕容旷微微一怔，过片刻方道：&ldquo曾经有。

&rdquo &ldquo能得你倾心，想必是世间稀有的女子。

&rdquo &ldquo却不知她的夫君，前世修了何等福气。

&rdquo慕容旷轻声喟叹。

&ldquo她&hellip&hellip已有夫君？&rdquo徐晖吃一惊。

&ldquo到如今，她出嫁已有六载。

&rdquo &ldquo她若真心待你，又怎会嫁与他人？&rdquo徐晖不解地问道。

&ldquo世间有些事，却是身不由己。

我与她身份悬殊，她是官宦人家的千金，一早便被父亲许给了同僚的公子。

&rdquo &ldquo你武功高强，当初何不带了她远走高飞？&rdquo &ldquo我若要她随我浪迹天涯，便是要斩断她与家人的骨肉亲情。

她纵肯与我走，也不会真正快乐。

便如她亦知我不能为她堕入仕途，若勉强为之，必苦闷郁郁。

&rdquo &ldquo那你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做了别人的妻子，难道就不伤心难过？&rdquo 慕容旷低头不语，过良久方道：&ldquo每年我都会去一趟临安，远远地看上她一眼，得知她一切安好，便也安心了。

&rdquo 徐晖不想竟而触动慕容旷的伤心旧事，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两人便都沉默了下来。

远处有游子打扮的人牵马过桥，嗒嗒的马蹄声踩碎了满地斜阳。

徐晖目光从那人身上掠过，不由睁大了眼睛：&ldq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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