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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一他不能成为‘同志’,康公是知我手段的。
” 康泽这才点了点头,随众人朝门外走,同时扔下几句话:“大元帅是求才若渴的,只要是‘同志’,就留着罢。
” 听得众人脚步声渐远,居翼才缓缓转回身来,两手之间忽然多出一支玻璃管子,内盛淡黄色液体少许,管梢有尖刺长约两寸,管底另有托柄半截,抵在他的大拇指上。
居翼阴郁惨白的一张脸上乍然浮起了笑意,道:“叫花子!今儿‘叔叔’一不楔你、二不夹你,只给你打上一针。
你乖乖听话,嗯?” 邢福双浑身动弹不得,哪里还能反抗?只见居翼俯身蹲下,将那玻璃管上的尖刺朝他脖根处一扎,拇指压住托柄使劲儿一挤,一注冰凉似霜雪的物事便渗进他的颈子和胸臆。
邢福双心口一麻、两眼一花,连哼也来不及哼一声便晕死过去。
居翼这一针里装的正是江湖中人称之为“通仙浆”的曼陀罗汁。
古人知其用不知其理、明其术不明其道,多以此汁为诱人吐实之刑讯利器。
其实曼陀罗是一种茄科植物,含有阿托品和莨菪碱两种毒素。
这莨菪碱若把来当药用,既可以明目,也可以放松内脏平滑肌,达到缓镇胃痛的疗效。
然而毒即是药、药即是毒;凡物有一治,必有一乱。
曼陀罗的毒亦可以起破坏人脑的作用。
服之不当者,计算能力会衰退、语言表达会行障碍、产生幻觉、辨识和判断力丧失等不一而足。
可是相对言之,遇到意志坚强、性情悍烈之辈,这曼陀罗反其道而摧之,常常令顽抗者心荡神驰、意乱智昏,在不期而然的错乱之间吐露其原本不愿说、不肯说的秘密。
居翼这一针扎下去—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竟然扎出邢福双失落了十八个月的记忆。
邢福双闯荡江湖多年,称得上是机关玲珑、城府幽深。
他自己当然也没料到,一针毒药注入,偏叫他把在云冈石窟接引佛洞中摩挲佛头而得的一部“四至四自在”的武艺给唤了回来,朦胧间转了个心思,暗想:我若趁此刻一举出手,运用那神功之力,将这白无常给劈了,可说是易如反掌。
但是看这什么社的所在确乎是偌大一个江湖堂口,论气派、讲格局,那丐帮简直不堪较量。
且方才听他们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什么“老头子”、“大元帅”等庙堂之上的大人物,看来这倒是一个可以栖身图谋的帮派。
我何不将错就错,跟这白无常结纳结纳?倘或也能跻身于彼等之列,岂不比流落街头、餐风宿露,还得到处受丐帮子弟监看的下场要强它个千倍万倍?这个主意才打定,居翼已忙不迭地朝他脸颊上轻轻掴了两巴掌,道:“叫花子,听见你居爷问话了没有?” 邢福双假作乖巧地点了点头,随着喊了声“居爷”。
“你老兄当年是山西大同丐帮的堂主不是?” “是的、是的。
” “嘿!”居翼一乐,不觉低声道了句,“这‘通仙浆’果然有效!”也偏就是这一句露了底—邢福双转念一忖,更明白了些:原来这白无常给我下了“通仙浆”,怪不得一针扎得我神昏智钝,好在药力胡乱冲撞之下,反倒让我想起那佛洞中的奇怪武功—我这厢且不动声色,随他讯问,我便依他语气神情答去,看他究竟意欲何为再说。
“十八年春天,你替白莲教勾当了一批石佛头,据说有九十六颗,有这回事没有?” “有的有的。
九十六颗一颗不多、一颗不少。
” “这批佛头呢?现在何处?” “有一十二颗叫先行兄弟携入泰安境内,给白莲教的混蛋劫了去,不知下落—” “可还有八十四颗呢?” 邢福双自然提防到他会有如此一问,当下心念电闪,将前尘往事想了一通:当时情急无着、进退维谷,且自己又犯了个“撂爪就忘”的失忆之症。
他只记得众丐帮子弟一见砸了差使,领头堂主又成了“鼠哥”,随即一哄而散。
他自己显见不能照管驮运这八十四颗佛头,于是索性背着众人,趁夜暗将运佛头的“材船”凿沉,算是销赃灭迹。
孰料天明之后,忘性发作,连沉船之地究在何处都不记得了。
可是日后回太原总堂自逐出帮,叫那敲门砖一打砸,他又忽忽想起来—只不过当时并不觉得那些个失落的佛头有什么大了不得的用处。
直到这“通仙浆”毒性激逼,反倒提醒了他:倘或接引佛洞中只那两颗佛头上的穴图便能让他有了恁地能耐,要是能练成其余,岂不真的要震古烁今,独步江湖了吗?可眼前这一关却是个难处—万一他推说不知,难保这白无常不突下杀手,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万一他据实以告,则眼见就要到口的一块大肥肉岂不又奉送他人了?便在这时节,居翼哼哼一声冷笑,道:“我看这一针是不敷裕,居爷再给你补上一针,如何?” 邢福双闻言双目一瞑、两腿一伸,口中吐出一标又浓又腥的白沫,咳了个满天雪花,涨红着一张面皮,喘道:“我、我把它们给沉了河了。
” “听说那些佛头之中藏着一部‘武藏十要’的机关,你怎么舍得呢?”居翼厉声逼问,连脸色都益发地白如柬纸了。
可他这么一说,反而直似摊了底牌,承认他正是为这传闻中的武功秘笈而来,这样正好给了邢福双一个投其所欲的机会—他知道,掌握了这个机会,非但可以拣回一条性命,说不定还可以反手将这三分不像人、七分浑似鬼的白无常扣在手中,当得过一张护身宝符。
若要如此行事,则非得给对方一点甜头不可。
于是,邢福双连忙作状,一副忽然想起了什么紧要之事的模样: “居爷说得是、说得是!我又想起来了,原先白莲教托咱们砍佛头,其实未曾交代什么情由,倒是我砍了佛头之后,尚未起程交运之前,叫大同县政府的太爷给逮起来,关了五天。
我听那县太爷说:‘这臭要饭的不能就这么问罪发监,求刑结案。
’” “哦?”这突如其来的节外生枝,果然让居翼迟疑了一下,显然也进生了格外的兴趣。
邢福双一见谎言得售,便顺理成章地编下去:“县太爷说:‘这九十六颗佛头切切关乎北五省里几个黑道帮会之间的异动。
把他关起来,不过是以损毁国家宝物加罪,那么,白莲教也罢、丐帮也罢,还有什么这会那会的棍痞究竟要搞些什么名堂,怕不就无从查察了?’底下还说了些什么,太爷没让我听见。
总之,几天之后他们爷们儿就把我给放了。
” “那么后来呢?”居翼皱着眉,点着头,显然是吃了邢福双这一套,“你把那八十四颗佛头给沉到哪条河里去了?” “就在泰安城外,我们雇的是条运木料的‘材船’,离城不过几里之遥。
前头进城的兄弟没回来,我心想莫不是白莲教那帮狗彘不如的东西谋了货、害了人,那我这干堂主的怎么还能由着他们戏耍?干脆—我是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八十四颗佛头连‘材船’通通沉了河。
” “泰安城外—那是泮河啰?”居翼又追问了一句。
邢福双的确将那八十四颗佛头沉了河—不过不是泮河,而是一条叫九丈沟的运河支流—这一点,他当然不能吐实,于是附和着说,“兴许是罢!一两年前的事了,哪记得这许多?当时我只想着赶紧把这批扎手的佛头给扔了,免得回头又给那县太爷逮一家伙。
” 居翼听到这里,面上第一度绽露了开心的微笑,道:“如今叫县长了,不叫太爷了—那么我再问你:佛头之上到底有什么好处?” 这一问正问到邢福双的心坎儿里,这也正是他准备给居翼的一点甜头。
四下小心张望一阵,他刻意压低了声,道:有,好像有一部行功图。
”接着,他把当年在接引佛洞之中的遭遇说了一部分—只是非常小的一部分—他让居翼知道的不过是“四至四自在”中的四分之一,且立刻把穴位指示得仔仔细细。
居翼按照他的传授一试之下,瞿然大愕,道声:“妙极了!” 邢福双初学乍练的不过是云冈石窟所藏武学的沧海之一粟、九牛之一毛。
前文说过,传到唐代,佛门之嗜武者才将各窟佛顶上的门道演化,集成为所谓的“武藏十要”。
而邢福双偶遇巧得者,正是那十要中载入“文殊无过瑜伽”的一小部分—这叫花子为了苟全性命而教给居翼的则是“四至四自在”里的第三式,“若风之轻盈飘摇”。
此外三式,“如水之清澈灵明”、“似火之温煦柔暖”以及“犹雷之暴烈焦燥”则只语不提。
他肚里明白:一旦倾囊相授,他恐怕当下就有死无葬身之地的危险。
居翼按那穴位行动,将右手拇、食、中、无名四指朝顶门一按,其肤触感应一如邢福双在接引佛洞中的体会一般。
而居翼又是个比邢福双不知高明凡几的练家,登时身轻似羽,双腿只稍稍用了些许力道便猱身蹿入半空,扑剪翻腾,旋飞游舞,一边乐道:“好叫花子!不枉居爷饶你一条性命。
” “就让小的跟了居爷,咱们主仆二人何不便上山东寻那批沉河的佛头呢?”邢福双一张算盘打得飞快。
在他看来,只要居翼和这帮南腔北调的怪人肯把他当“同志”留用,他不但无须再畏惧丐帮乃至白莲教的棍痞逼害,日后说不定还有飞黄腾达之一日。
居翼闻言笑了,猛可吼了一声,扑身落地,笑道:“那有什么难处?你这一条贱命既然拣回来了,将来保不准还有大好的荣华富贵可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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