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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苏秋炎(2/3)

雪看不懂的。

魏枯雪伸手拨动那件罗盘,罗盘转起来毫无滞涩,他尝试着揭开匣子,匣子却像是用铜汁封死了似的。

“这是西域名匠也里牙思所制造的铜盒,也里牙思曾侍奉贵霜地方的国王,在西域有‘火者’的称号。

”不花剌解释,“这里面的东西就是当年斡难河边的先祖所捡到的神物,后来被供奉在宫中,单辟一间宫室,称为‘铁神殿’。

可是这件东西令人畏惧远超过令人崇敬,忽必烈汗于是请也里牙思打造了这个铜盒,用来封禁它。

而历代只有钦天监中最聪慧的官员,才得明白打开铜盒的手段,研究一下这张铁面。

” 他缓缓地把手按在转盘上,他的手纤细修长,五指按在转盘不同的地方。

手势微微旋转,诸圈铜环随之一起转动。

不花剌收回了手,可是铜环尤自转动不休,隐隐约约有齿轮咬合又分开的声音。

魏枯雪微一皱眉,天僧神色肃然,两个人不约而同离座退了一步。

铜环停止旋转的一刻,忽然从匣子中心弹了起来,盒子打开了。

“西域机关巧术,名不虚传,这只盒子,想必也用尽了苦心。

”魏枯雪赞叹。

“这只匣子曾用圣徒之血洗过,穷尽也里牙思火者毕生,这样的匣子也只造出一只。

”不花剌微微闭目凝神,伸手进铜匣中,取出了一件东西。

铜匣里面似乎满是灰烬,拿出来的时候一阵烟尘扑鼻。

不花剌手中,是一张铁色的假面。

魏枯雪和天僧不顾灰尘,凑上去细看。

那件铁面似乎是生铁铸造,可又经过高温熔化,表面坑坑洼洼,半边扭曲变形。

上面看不到任何花纹以辨认这件东西的来历,只怕即使原来有花纹,也在高温中化去了。

“皇帝坠落了尘埃,像是天鹅被拔去了翅膀,他向着西方奔跑而燃烧,他的铁面熔化剥落。

”魏枯雪低声道。

不花剌点头:“不错,这个就是我们蒙古人的祖先拾到的神物,而对于你们中原人来说,就是唐时叛党首领白铁余的面甲。

” “可以借来一观么?” “请!”不花剌比了一个手势。

魏枯雪伸出手去。

“魏宗主,”不花剌却挡住了他的手,“请镇静心意。

” “魏某的心,已经在昆仑之寒中浸冷了。

”魏枯雪伸手接过了铁面。

天僧露出戒备的神色,看着魏枯雪缓缓把铁面举到面前。

他感觉到魏枯雪身上那股凌厉如霜的剑气忽地大盛,四射而出,门边的苏秋炎也不禁回头。

而魏枯雪神色凝重,没有丝毫变化,双手缓缓地摸索着铁面的角角落落。

他所摸过的地方,俱留下一抹淡淡的霜白色。

“宗主。

”天僧低声道。

魏枯雪却不回答。

他忽然把面具扣在了自己的脸上! 那一瞬间,苏秋炎向魏枯雪扑去,天僧猛地起立,不花剌惊惧地连退几步:“宗主不可!” 魏枯雪也暴起,如遭雷亟。

苏秋炎扬手一道飞炎,火弧绵展开来,直指魏枯雪的后脑。

可是魏枯雪旋身拔剑,剑气火光相撞,苏秋炎魏枯雪各退一步。

天僧一搭不花剌的肩膀,引他退在自己背后,立掌合十。

火弧剑气相撞激出的冰霰火花在他面前如同遇见了一层障蔽,反弹出去。

魏枯雪飞身而起,在空中倒翻,纯钧古剑垂直下刺,击碎桌面直入地面,魏枯雪暴喝一声:“禁!” 他忽地静止不动,脸上的铁面脱落,砸在地上。

苏秋炎袖手独立,天僧依旧合十,各自戒备。

而魏枯雪缓缓起身,已经恢复平常的慵懒,只轻轻吸了一口气:“惑人心智,真是神魔之器!” 不花剌从惊恐中恢复过来:“魏宗主这是……” “不身入魔道,怎知魔道可怕,不曾感觉过长剑凌身,生死一瞬,又哪里有剑气?魏某不过大着胆子试试这件东西。

”魏枯雪摇头,“不过对于魏某,却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这便是三件神器中的最后一件了吧?” 不花剌点头:“剑、甲、面三神物,这就是最后一件,铁神面。

” “魏宗主剑气绝世,不过这种冒险的游戏,还是不要多玩为好。

”苏秋炎低声道。

魏枯雪笑笑,回归己座,天僧、苏秋炎和不花剌也各自归座,面前的酒席却已杯盘狼藉。

“公子可以把这件东西带出皇宫,看来也不是普通人啊。

”魏枯雪道。

“在下一不懂道术、二不通佛法,昆仑山剑气神妙,更是无缘结识,魏宗主一根手指的剑气足以杀死在下千百次。

只不过这件东西在宫中已有多年,远道而来的喇嘛、道士、火者都看过,总算是有了些经验。

”不花剌拱手。

“哦?”魏枯雪眉心一挑。

“并非所有人持此物都有感应,有人强,也有人弱,但是一旦接近此物之人心有敌意,此物就会震动不安,夺人心智。

” “魔由心生。

”魏枯雪道。

“不错。

魔由心生,心不动,魔亦不动。

”不花剌点头,“当持此物,必先诚心静意,若生敬畏心、恐惧心、得失心、喜乐心,纵然不碰,也难免为它光明所惑。

魏宗主拿着的时候,便有好胜心和争斗心,原本和此物正面对冲,胜算微乎其微,不过昆仑山剑气果然神妙,宗主修为绝世,逢有外魔入侵,强行克制,放声喝破,也合乎佛家顿悟的道理。

” 天僧合十:“确是我佛家真意。

” “我晓得了,你学的是儒学。

”魏枯雪声色不动,微笑着看向不花剌。

“宗主从哪里看出来?”不花剌似乎饶有兴致。

“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你一个蒙古贵族,有这般的勇气,不怕光明皇帝的邪力;有这般的宽大,不介意和我们这些僧道南人同坐,也算是大儒的风范。

” “是。

在下师从崔夫子学五经六艺,历二十一年。

”不花剌神色肃然,低头拱手。

“那么,轮到我展示七百年前的所藏了。

”苏秋炎道。

“掌教带出了清净光铠!?”魏枯雪神色震动。

“不安份的东西啊!我能够感觉到,它在紫薇天心阵里,已经等得焦躁不安。

”苏秋炎解开了自己身上的道袍。

道袍下赫然是一件森严沉重的铁铠,护心处双狮守护树木的花纹清晰可辩,甲胄上护领口,披甲盖过双腿膝盖,关节精巧,就像是贴着苏秋炎的身体敷上的一层钢铁,乌光渗人。

苏秋炎起身,缓缓走到月光未及的黑暗角落里,另外三人这才看清楚他身上的铠甲上流转着一层荧光,变化不定。

“这就是清净光铠?”天僧的脸色也惊恐不安起来。

“不错,惟有把它穿在身上,我才不至于担心这件东西落入明尊教的手里。

魏宗主上过忘真楼,也知道我在那里坐了十九年,却未必知道忘真楼下,就是重阳道宗最隐秘的所在。

空幻子祖师临终前设下紫薇天心大阵,以镇压这件铠甲。

贫道在上面端坐了十九年,没有一刻不在担心它重获自由。

”苏秋炎低声道。

“最后一件神物是由常宗师带回昆仑山收藏的吧?”天僧问道。

魏枯雪点头,神色肃然:“然而光明海剑是杀千百人的凶器,魏某平生也并未见过几次,更没有这个胆子带来此地。

” 苏秋炎不言,走到魏枯雪面前,忽地跪拜。

魏枯雪眉峰一挑,离座避开了苏秋炎:“掌教何以如此?” 苏秋炎不答,起身击掌三次。

脚步声远远传来,那是四个精壮的年轻道士扛着一具棺木。

魏枯雪看到棺木,不禁愣了一下。

苏秋炎上前抚摸棺木:“为了后辈人打搅祖师的清净,总是忤逆。

” 他猛地掀开棺板。

里面的东西暴露出来,魏枯雪一惊之下,竟然拔剑。

他这次拔剑毫无犹豫,剑锋寒气飞射,直刺苏秋炎。

苏秋炎并不惊慌,单手逼出一片火光顶住了魏枯雪,另一只手的掌缘忽然涌出火影,他的手如同燃烧的利刃,对着棺材里的物件切下。

重阳宫的先意剑被他用手掌施展,更胜于利刃。

躺在棺材里的竟然是一句以紫绫包裹的尸骸,从头到脚无处不写满咒符。

此时天气尚没有转寒,而那具尸骸外却结着厚厚的寒冰。

魏枯雪被阻挡的一瞬,苏秋炎已经剖开了那具尸体。

单手从中抓出了一件东西,也带着冰棱的长条,在冰下闪烁着铁光。

魏枯雪一怔,收回了剑,向着尸体跪倒。

苏秋炎也跪下叩首:“晚辈无礼,伤害常先师的法体,罪无可恕,寄此一命,将以有为。

” 天僧大惊,他已经明白,那具尸体竟然是七百年前昆仑剑圣常笑风的遗骸。

魏枯雪面无表情,横剑踏上一步:“苏掌教,你要逼我决战于此么?” 苏秋炎长拜:“不敢。

” “那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魏枯雪厉声大喝,“在这一切背后,重阳道宗还有多少事不可告人?你为了神魔之器,不惜盗尸求剑。

你不能解释清楚,我们二人便有一人不能踏出此门。

” 苏秋炎再次长拜,捧着古老的剑跪在魏枯雪面前。

他全无防御,魏枯雪一剑若果真劈下,即使他的护身火劲强横,也难免重伤。

魏枯雪横剑不动。

“这件事,我和魏宗主都知道,祭酒大人和天僧大师或许还不完全明白。

”苏秋炎缓缓说道,“神魔之器,夺人心魄,绝非凡人可以镇压。

我教以紫薇天心阵镇压清净光铠,足足用了六十年。

空幻子祖师和光明皇帝一战之后,身体缩如幼童,却依旧强撑着活了六十年,以不可思议的绝大勇气修建了紫薇天心阵。

阵势既成,他便撒手尘寰。

” “那么魏宗主,光明海剑是如何镇住的?”他转向魏枯雪。

魏枯雪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常先师没有空幻子祖师的福气,大战光明皇帝后他只活了一年。

当时他尚能动弹,但是看不见听不见,五感皆失。

他的所有感觉都像是被封在了身体里,就像魂魄被封在躯壳中。

他知道自己将死,却没有办法镇住光明海剑的邪力,于是只能以身体为祭器,他手书令弟子将剑从他自己的颈部生生插下,以身封剑,再把他的尸体以紫绫包裹,沉入寒潭。

他以剑心魂魄镇压光明海剑,这件事是我昆仑山绝大的秘密,却终于也不免暴露于世。

” 不花剌惊悚,转而有敬仰之色,来到棺木前跪拜。

天僧也合十,低低地念诵。

“我知道这件事已经冒犯了昆仑剑宗,百死难赎。

可我向宗主乞命,也不是没有原因。

”苏秋炎再次向魏枯雪跪拜,而后扭头,“请你们的玄重师兄。

” 又是四个道士抬着一具小辇从断墙后而来,走近了,看见小辇上是一个银灰色头发道装的道装色目人。

他瘫软在那里,只能以眼神示意。

苏秋炎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我最心爱的弟子之一,薛玄重。

我请他去取光明海剑,他临行告诉我必将不辱使命。

他确实带着常先师的尸骸归来,可是因为他自己下寒潭取剑,为光焰所伤,从此全身瘫痪,终生只能坐在这具辇上。

” 他回到魏枯雪面前:“魏宗主,愿意为了天下人牺牲的,并非只是空幻子祖师和常先师。

这一战,我们同样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我希望这一战,让一切都结束,不要再有一个七百年,再有太白经天,飞星犯紫薇。

” “可是掌教汇聚了所有三件神器,到底为了什么?”魏枯雪声色俱厉。

“魏宗主你应该已经猜出来了。

”苏秋炎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三件神器,均非打造而成。

它们生于光明,也只能毁于光明。

惟一可以毁掉它们的地方,便是明尊教的圣地。

” “毁掉?”不花剌大惊,他也没有料到苏秋炎的计划竟是这样。

“是!我要毁掉这三件神器!有它们在,普天之下,终无宁日!”苏秋炎断喝。

寂静,殿堂上的温度像是瞬间降低到了极点,无人出声。

良久,魏枯雪长叹一声:“掌教诛魔之心如此炽烈,与魔道何异?” 苏秋炎冷笑:“魏宗主,光明皇帝真的是魔么?我们哪里是诛魔,我们是杀神!可笑世人愚昧,拜佛求神,想以一些小恩惠换得大回报。

可是神是什么?神高高在上,怎会体谅人的死活?” 魏枯雪沉默,而后摇头:“掌教,你的杀气太盛了。

修道之人,连神也不放在眼里么?” “苏某眼里,无神也无魔,只有人而已。

魏宗主,我们不是要救天下人么?所以我们如何有退路?”苏秋炎昂然而立,声如磨铁,“神来杀神,魔来杀魔!” 月色下,他须发皆动,面无表情却又如同狮子般愤怒。

此时无人已可以折苏秋炎的锋芒,他已经将这锋芒藏了十九年。

“掌教,你终要把天下的人头都押在你的赌桌上啊!”魏枯雪叩剑轻叹,在常笑风的尸骸前一个长拜,缓缓走出野观。

不花剌抬眼看着他渐行渐远,忽然觉得那高大的背影竟有一份孤独。

魏枯雪站在一场大雨中。

他抬头,看见老君庙的屋檐上垂下来的水幕,茫茫的像是放下的珠帘,在空气中跳荡四溅的水花落在他脸上,冰凉彻骨。

皖南的春天总是这样,雨一夜一夜地不歇,天下笼在同一片烟雾中。

夜色深沉,家家闭户,细而长的小街上看不见一扇打开的窗子。

魏枯雪站在屋檐下,后背紧紧地贴着老君庙的墙壁,地下溅起的水打湿了他的裤脚。

他想要一个温暖的火炉烤干他的衣服,如果可以,他还想要一个温热的饼,里面卷着一些碎肉和香菜。

他饿了,胸腹里空荡荡的凉着。

他想自己也许应该离开这里了,离开老君庙窄窄的屋檐,这里已经很破旧了,庙里空荡荡的,没有道士,只有一口缺损的铜钟,乌鸦在里面做了窝,难听的叫声才为这个老庙增加了一点生气。

以前魏枯雪喜欢整日坐在这里,想东想西,直到日色昏黄。

因为这里谁也不会来打搅他,这里是他的天地。

而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天地了,他想自己或许应该沿着小街一路前行。

小街两侧都是关闭的窗,小街也没有岔道,他将这么一路走下去,路的尽头迷蒙在一片瓢泼大雨中。

而这样的天气里居然还有一个人从容地漫步在雨中。

他像是一个潦倒的书生,他的长衣已经湿透,他在大雨中来回踱步,他背着古剑提着酒壶。

他昂首对着天空喝一口,摇晃着那只壶,壶里的余酒“咣咣”地晃着响。

那个人侧耳听着那声音,像是惋惜。

他来回踱步,他喝酒。

魏枯雪看雨,想那些日色昏黄的下午。

酒壶里的声音越大,酒越来越少,雨渐渐地就要停了,魏枯雪想天就要亮了。

也许他可以趁着天亮前出发,这样日过晌午,他就可以到乌头镇。

他没有去过乌头镇,但是他听说过那里,很多和他同样年纪的孩子去那里的码头上帮工。

那也许不算很好,但是也是一种全新的生活。

全新的生活,可以忘记。

雨中踱步的书生灌下了最后一口酒,他把酒壶抛出去,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摔得粉碎。

魏枯雪想这个人就要离开了,他们两个将一起出发,去向各自不同的地方。

他站直了,后背离开了老君庙的墙壁。

“你听说过昆仑么?”那个人问。

“昆仑?”魏枯雪问。

“昆仑是一座山,在西边很远的地方,要骑快马才可以到。

那里整年都是白雪,冷了一点,可是很安静,没有人会打搅你。

那里传说是西王母所居,山顶有只大鸟,名曰‘希有’,背阔一万九千里,每年西王母从羽翼登上大鸟的背,和她的丈夫东王公相会,但是我却从未见过。

你愿意和我同去么?” 魏枯雪出了一下神,书生转头直视他。

也许是很冷的地方吧?但是很安静,就像是老君庙的那些下午,还有雪,魏枯雪很少看见雪,皖南的冬天只是湿湿的冷,却很少下雪。

那里听起来要比乌头镇好些。

魏枯雪点了点头。

书生也点了点头:“那好,从今天起,你是我的弟子。

我叫方忏轩,你要记住我的名字。

你也不再叫魏原,你需要一个配得上你身份的名字,你便叫魏枯雪。

我要看见你一拔剑,风雪枯萎。

” 他向着魏枯雪走来,从怀中摸出了一只油纸包。

魏枯雪认得那是后街王麻子家的卷饼,一张白面的大饼,里面裹着碎肉笋丁和香菜。

王麻子是个好人,总是在外面裹着好油纸,这样饼便不会湿。

那个人把油纸包递给了魏枯雪。

魏枯雪愣了一会儿,抓过油纸包打开来。

卷饼还带着那个人的体温,魏枯雪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那样狠狠地咬了下去,当面饼、碎肉和蚕豆酱混合着的香味在他嘴里弥漫开的时候,魏枯雪觉得浑身的力量一瞬间都消失了。

他捧着卷饼呆了一会儿,靠着墙壁滑坐下去,他的哭声哽咽在喉咙里,而后他放声大哭起来。

这天下到底怎么了?怎么有那么多讨厌他的人?他想。

“不要哭,从今以后你都不必哭,因为你是魏枯雪。

而你的老师是方忏轩。

我会给你天下第一,而你为我杀了光明皇帝,这便是你我之间的交易。

”书生摸着魏枯雪的头顶。

他转身而去,魏枯雪站了起来,跟在他背后。

年轻人带着孩子,消失在晨雾弥漫的皖南小街上。

魏枯雪被雨声吵醒了。

他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客栈的屋顶,乌黑的椽木堆积而成的屋顶,漆黑得如同一个大洞。

简陋的小桌上放着空酒壶,昨夜他喝了太多的酒,做了很多老旧的梦。

魏枯雪已经很多年都不做梦了。

他推开窗子,放进新鲜湿润的空气。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分辨着是否还有熟悉的桂花香气。

窗外夜色深沉,雨一直下。

魏枯雪从枕下提剑,飞身一跃,跳出了窗口。

客房在三层,他的身形在半空展开,衣袍烈烈飞动,有如大鹏。

他无声地落在小街上,一路前行,两侧的屋舍相邻、门窗紧闭,没有人声。

小街的尽头,破败的庙宇仿佛一个巨大漆黑的巨人,躺在雨中。

魏枯雪停步,抬头看着门楣上的牌匾。

“老君庙”。

魏枯雪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伸出手去。

他的手没有触到门,门却自己开了,“吱呀”的一声。

睡眼惺松的老人从门缝里打量魏枯雪。

“外乡人?有事?”老人问。

“这里居然有人住了?”魏枯雪有些吃惊,转而笑笑,“我不是外乡人。

我来这里,是找一个道观。

” “这里不是道观了,改文庙了,祭孔圣的地方,你找错了,你找什么道观?”老人被从梦里吵醒,没有好脾气。

“改文庙了?”魏枯雪哑然失笑,“我不知道,我只是找一个道观,不管什么道观,有人在道观等我。

” 老人像是看见了疯子,上上下下打量了魏枯雪几眼,急急忙忙地要闭门:“穷乡僻壤,这里没有道观。

” 魏枯雪按住了门不让他关上:“那么附近哪里有道观?” “乌头镇,白水观。

”门“哐”地一声合上了。

野草萋萋,随风摇曳。

夕阳低垂,远处老树昏鸦。

一座废弃已久的道观立在斜阳深处,断壁残垣,屋角锈蚀的铁马在风里叮叮当当的作响。

道观前是一片白茅地,魏枯雪拨草而入,抬头看见歪斜的牌匾——“白水观”。

魏枯雪以手遮头而过,似乎那牌匾随时会掉下来砸在他头顶。

观里庭院开阔,却也是白茅丛生,看起来久已没有人居住,大概这么偏僻荒远的地方,连叫化子和野狗也没有兴趣光顾。

殿堂上尤然坐在漆皮剥落的三清,只不过老君的手指断了,手掌秃得可笑,原始天尊却没有了鼻子。

魏枯雪一笑:“看这三清的雕刻,倒是唐时的古物了。

” 他双手持剑柄背在身后,在夕阳下踩着白茅踱步,且行且吟: “箫声咽。

秦娥梦断秦楼月。

秦楼月。

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

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 这首传为李白所写的《忆秦娥》,是灞陵折柳怀古思旧之作,本意悲凉,而在魏枯雪口中却平添萧瑟疏狂,仿佛叩击铜甑。

他转身坐在白茅间的一块大石上,扣剑而歌,歌声裂云烁日: “你说箫声咽,你说秦楼月,你说灞陵年年折柳绦,不见有当年楼头帘中人如月。

你说清秋节,你说音尘绝,你说咸阳古道汉家阙,何处是男儿唱尽梨花心如铁?” 他低笑一声: “闲来看三清坐土里,老猿扶断墙。

” 歌声激扬,天日昏黄,却无人应答,最后只剩下风声细细。

魏枯雪起身四顾,目光迷离,似乎就要转身离去。

他忽然驻足转身,吐气发声:“我就是魏枯雪!” 声如雷霆,气息仿佛十万利剑向着四面八方而去,以他为中心,野草被劲风扯得笔直,直指周围。

寂静。

只有远处老树上的乌鸦被惊起,“呀呀”地叫着在天空中盘旋。

魏枯雪昂然而立,目光森然。

脚步声由远而近,魏枯雪一转眼,看见夕阳中缓步而来的一个影子。

那是一个黑衣的道士,年纪轻轻,微微带笑,并未带兵器。

“掌教已经恭候多时了。

”道士恭恭敬敬,向魏枯雪揖手。

“我听一个朋友说,中天散人一声令下,重阳道宗两万子弟天南海北地找我,只要我随便走进一处道观大喝一声我就是魏枯雪,便有人出来迎接。

于是我就找了这么一个荒郊野观试试,想不到还真的应验了,不愧是家大业大的终南道统。

”魏枯雪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直视道士。

道士微带笑容,目光一迎复又分开,并不畏惧魏枯雪的逼视:“魏宗主说笑了,一剑雪枯魏宗主这样的绝世高手,如果不想让我们找到,便是重阳门下有两百万弟子也是枉然。

不过师尊前日传下法旨,说法驾停在此处,魏宗主一日不来,便等一日,十日不来,便等十日。

” “我这样的路痴,以前想去天池去看雪,结果一路北行却到了碎叶,掌教等我还真是得好耐心。

” “不怕。

这里虽然是个荒废的道观,不过远山孤树草里莺飞,荒芜中独有意趣,苏某在这里等上一生也不会觉得烦。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在殿堂中,清瘦的黑袍道人已经站在三清像下了,宽袍大袖,仿佛仙人。

魏枯雪再次见到中天散人苏秋炎的时候,苏秋炎身上有种感觉赫然如利剑一般。

走出了忘真楼,这个老人忽的就变了。

“掌教法驾亲临,别来无恙啊。

”魏枯雪大笑。

“终南山上忘真楼中你我有约,岂敢畏首畏尾,不尽全力?”苏秋炎也笑,“宗主词曲精绝,令人钦佩。

” “不合词牌曲牌,不入方家眼目,俗人的东西,想不到掌教居然不吝赞赏。

” “换作个俗人唱宗主的曲子,就是真的俗了。

宗主唱来,剑心旷古,没有人会说俗。

”苏秋炎脸色郑重。

魏枯雪淡淡笑过:“有远客吧?” 苏秋炎微微比了一个手势,魏枯雪回首,断壁之上、晚风之中,一袭白色的僧衣猎猎飘动,年轻的僧侣手掌一串念珠单掌立在胸前,低低地唱了一声佛。

而后他缓步而下,过峭壁如履平地,一步踏下,便行云流水般走近。

“白马天僧,拜见魏宗主。

”僧侣合十为礼。

“你是忘禅的弟子?真是年轻啊。

”魏枯雪笑,“我平生见过一次忘禅,老得可以作我的师爷,想不到弟子却年轻到这般地步。

” “昆仑剑宗、重阳道统的人都到了,自然也不能少了心灯的传人。

”苏秋炎笑,“天僧和我赌谁能压下气息不令宗主发觉,不知道是谁输了呢?” “掌教输了。

”魏枯雪道,“我一走进这里,便知道掌教在殿上等我。

” “果然。

”苏秋炎也不以为意。

“不过我也并非不知道还有第二人,”魏枯雪指着天僧,“不过他的动静随风而动,若有若无,始终捉摸不透到底在哪里。

而掌教终究有好胜之心,有一瞬间掌教放出本命真魂,以天心之术探我,那时候我就知道掌教在哪里了。

” 他又转向天僧:“和尚也赌胜负么?” “佛陀亦赌,和尚怎不能赌?”天僧答得恭敬。

“佛陀亦赌?”魏枯雪沉思片刻,微微摇头,“倒是不知道这段典故出于何种经典。

” “佛陀在菩提树下,将成佛时,有天魔恐惧,前来诱惑。

曰若不成佛,则为转轮圣王,坐拥天下,佛陀不允。

天魔以大军来袭,天地崩裂,狂风雷电,而佛陀不畏。

天魔又遣膝下三女,各具妍态极尽妖娆,而佛陀照以不净观,美女不过骷髅脓血,亦破之。

佛陀成就菩提,天魔复来,曰当入无余涅槃,得大解脱,毋庸拯救众生,佛陀终不允,毕生传教。

此便是赌,连赌四局,皆胜。

”天僧微笑。

“这也算赌?”魏枯雪大笑挠头。

“其一,赌的是权贵;其二,赌的是生死;其三,赌的是色欲;其四,赌的是苦痛。

佛陀舍权贵、生命、色欲,而取苦痛,教化众生,难道不是赌博?我们来到这里,天下苍生命悬一线,难道不是赌博?宁可押上自己的命,来赌众生的安危。

”天僧合十再拜,“所以贫僧不怕赌。

” “和尚好机锋!”魏枯雪拊掌大笑,“但不知有赌胆,可有赌术?” 他食指忽地一立,一道霜气从指间射出,凝然如淡烟,挥手扫向天僧。

“贫僧修为浅薄,不敢接魏宗主的剑气。

”天僧合十念佛,缓缓退了一步。

他一退之中仿佛乘烟摩云,丝毫不带烟火气。

魏枯雪指间剑气走空,瞬息再变,翩翩如蝴蝶穿花,再度划了出去。

他举动之间也看不出杀气,带着文人雅客指点山水人物的风流。

天僧这一次已经退避不及,眼看剑气扫到眉心,他眉心忽然微微一凹,剑气紧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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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箐箐出生豪门,嫁入豪门,生下豪门继承人。 丈夫尊敬,儿子孝顺,兄弟出息,人生堪称顶流贵妇模范,过得光风无限。 这只是在外人眼里的顾箐箐。 实际上,顾箐箐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失败,夫妻关系冷淡,母子关系僵硬,姐弟间更是一见就吵架,人生处处不顺。 前天刚冲儿子的草根女友甩完支票,第二天醒来,她缩小成了三岁奶娃娃。 得知消息的丈夫,儿子,兄弟们赶回家,齐齐围住沙发上抱着毛绒熊的粉嫩小团子,沉默了。/

寡夫门前是非多

现代高知女穿到女尊懦弱侯身上,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理念,坚决将三好(吃好,喝好,睡好)贯彻到底。 活了两辈子都不知爱为何物的人,偏一来就有了个未婚夫,这未婚夫跟自己隔心不说,家里还有个时时刻刻想谋害她的大姑姐,退婚,坚决退婚,小命重要。 好不容易有了个心上人,一个两个却都要来碍事,寡夫怎么了,吃你家大米,喝你家汤了,头可断,血可流,爱情坚决不能抛。 混朝堂,斗皇女,破阴谋,杀小人,千帆过尽,/

来我怀里躲躲

文理分科后,林窕的同桌是十中赫赫有名的大佬江延。 十中人人皆知,大佬江延乖戾嚣张,视女生如洪水猛兽。 林窕深谙此理,对大佬避之不及。 谁知道过了不久,还是有人暗地里传出江延喜欢她的传闻。 林窕为证清白,彻查传闻之人,可惜无功而返。 迫于无奈,她只好当着江延的面痛斥此人:这太不像话了!要是让我抓到这人!我一定 话还未说完,江延突然打断她:一定怎样? 林窕义愤填膺:我一定弄死他!!! 江延听完/

穿越后我怀了豪门霸总的崽

相貌平平小弱受穿越进一本狗血生子里,化身成了光芒四射的明星。 穿越第一天他进错了总裁的房间。 蒋苗揉着腰:这不是言情狗血文的套路吗?怎么现在耽美也搞这一套了!好在男人不能生孩子,不然再给我弄个带球跑的剧情。 一个月后,他发现自己怀孕了。 蒋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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