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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不得已,明鹤是绝不会动用这耗尽全部精神气的绝技,如今难道&hellip&hellip 旅人心里震惊,急速奔向地图上指定的那个银色箭头方位。
走不到一丈,又看到尸体的另外半截。
显然那个冰族人是在奔跑中被杀的,上半身倒下时双腿奔驰的速度没有衰竭,竟然在被拦腰斩断后还奔出了一丈!他停下来注目了片刻。
这些冰族的军人大有昔年破军之风,也都是个个悍不畏死,堪称铁血。
越往前走,尸体越多越密,到最后甚至每一丈见方的沙地上便躺着两三具。
那些人清一色都是戎装的冰族军人,死状完全一模一样。
那些尸体呈辐射状倒地,每个人面向不同方位,均在同一个刹那被一种奇特的巨大力量拦腰斩杀! 旅人站在荒野里,回顾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这次死亡区域的半径足足有五六十丈,杀戮在一瞬间发生,数百人被一起腰斩──那样的力量极其可怕,连他自问也已经超出了自己能力的极限。
&ldquo明鹤!&rdquo那一瞬,他心里的不安也终于到了一个极限,拔脚狂奔,&ldquo明鹤!&rdquo 在风砂漫天的荒原上,有一座砾石堆砌而成的简陋小屋孤寂地伫立在地平线上,是狷之原上唯一具有人类居住的象征。
在黄沙翰海中,显得如此的熟悉而又凄凉。
旅人飞掠而至,奔向那座石屋。
那里是杀戮之风的中心。
越往石屋附近靠近,地上倒下的尸体便越多。
石屋外已经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无数尸体密密麻麻铺叠着,一具垒着一具,彷佛这些人是从四面八方悄然包抄了这个居所。
每个人在倒下时头颅都朝向石屋的方向,手里的武器都奋力向前刺出,彷佛在和什么极其可怕的敌人做着殊死的搏杀。
石屋上下插满了箭矢,门窗完全破裂。
门半开着,里面黑黝黝的一片,无声无息。
&ldquo明鹤!&rdquo旅人推开了门,低声,&ldquo你在么?&rdquo 没有人回答他。
房间里空无一人。
屋里凌乱,有打斗的痕迹。
炉火已经灭了,灰里凝结了暗红色的血。
一个冰族军人倒在门内,另外两具尸体则倒在了炉灶旁不到一尺之处,手里的武器均被斩为两段。
&ldquo明鹤?&rdquo没有看到同伴尸体,旅人微微松了口气,低声呼唤,&ldquo你在么?&rdquo 门外有极其微弱的声音响了一声,他悚然一惊,手一按窗台飞身掠出。
屋檐下有一串小小的风铃,上面挂着一串纸折成的鹤,纸鹤下缀着一个铃铛,正在风里微微摇响──那一瞬旅人猛地倒退了一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乍然抬头看去的时候,他彷佛看到那里悬挂的不是风铃,而是一个死去的女子! &ldquo紫烟!&rdquo他脱口低呼,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剑柄。
那一粒明珠在他指间流转出一道温柔的光。
幻象转瞬即逝,当他凝神再看的时候,只看到风铃在铮然飘转。
那一串纸鹤挂在檐下,最后一只的翅膀上似乎溅上了一滴血。
他轻轻舒手将那只纸鹤摘了下来,熟练地拆开──纸鹤传书是命轮里用来传递消息的秘术,居于北海的他早已熟悉无比。
纸上照例印着淡淡的凤尾罗花纹,依稀带着清淡的芬芳──那是身为传信使者&ldquo凤凰&rdquo带给荒原上同伴的最后一个信息:&ldquo三百年大限又至,龙已出海。
小心。
&rdquo 看到这里,他忽然警觉,拔出辟天一个侧身贴住了墙。
剑尖指向屋后的某一处──在那里,刚刚传来沙子流动的簌簌声,彷佛地底有什么东西在动。
那声音混杂在漫天砂风里,只有听觉极其敏锐的人才能识别。
&ldquo谁?&rdquo旅人低声喝问。
屋子后面,竟然有一个美丽的小小花园。
设了结界,沙魔们不敢逼近这里,屋后的地里种满了金光菊和红棘花,足足有两尺多高,正开得繁茂──看来独居大漠的明鹤过得实在枯寂,竟然开始做这样无聊的事情。
此刻这些花草被压倒了一大片,冰族战士的尸体一直延续到了这里,密密地铺叠,几乎让人无处下脚。
旅人暗自一惊:从尸体的密度和死态来看,这里赫然便是那一场杀戮之风发出的中心!那么,明鹤呢?明鹤在哪里?! 他四处逡巡,忽然发现花海的深处躺着一个女子。
正当他准备上前时,又一声轻微的簌簌传来,地上躺着的女子手指忽然一动!彷佛知道厉害,旅人毫不犹豫地立刻后退,然而还是稍微慢了一些,只听嗤的一声,衣襟被悄然而来的凌厉剑气划破,露出了里面金色的软甲。
&ldquo明鹤,是我!&rdquo他连忙低声。
风在荒原上呼啸,那个女子身上落满了黄沙。
听到他的声音,她在花丛深处勉力坐起,看了过来──这个女子年纪约二十多岁,容色清丽,皮肤白皙,不像是西荒大漠里出生的人。
她手指颤了一颤,吃力地抬起,在空气中轻轻屈伸,彷佛在无声期待着什么。
&ldquo是我,龙。
&rdquo旅人抢身上前,握住了她的手,&ldquo你怎么了?&rdquo 双方掌心的金色转轮扣在一起,相互呼应,查证了对方的身份,她终于放松下来,喃喃,&ldquo啊&hellip&hellip你、你竟然来了?太好了。
&rdquo &ldquo你怎么了?&rdquo旅人低声问,&ldquo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rdquo 然而,下一个瞬间他的脸色又变了:&ldquo你的眼睛?!&rdquo &ldquo龙,&lsquo他们&rsquo又来了&hellip&hellip又来了。
&rdquo明鹤的脸色非常苍白,双手比他更冷,双眼是空洞的黑色,直直望着前面,&ldquo我的眼睛已经盲了&hellip&hellip经脉、经脉也已经&hellip&hellip呵,我、我就快要&hellip&hellip&rdquo 她对他笑了笑,那个笑容极其脆弱疲惫,彷佛是一盏已经布满了裂纹的琉璃盏,在最后一下轻轻敲击里砰然碎裂成千片──她松开手,重新倒了下去。
&ldquo明鹤!&rdquo旅人失声惊呼,连忙俯身将她抱起。
只是短短一瞬,他的同伴便已经发生了可怖的变化。
她在迅速衰老,身体轻得可怕,一只手便可以托起。
他只看了一眼,便确定了同伴的伤势已然无可挽救:她身下的沙漠上染满了血迹,衣衫寸寸碎裂,连她全身的精神气都已经消耗殆尽──她在一瞬间苍老,再也不复多年来用幻术维持着的美丽外貌。
&ldquo我&hellip&hellip我尽了力。
&rdquo明鹤的声音吐出在空气里,仿佛薄得透明,&ldquo但是他们这次来的人&hellip&hellip实在太多了!七架螺舟。
几乎是七个百人队啊&hellip&hellip西海岸边守护的空桑军队已经被全数歼灭,我、我拦不住那么多人,只能用了&lsquo风之刃&rsquo,一瞬间把这些人都斩杀在&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知道。
&rdquo旅人低声,&ldquo别说了,好好休息吧。
&rdquo &ldquo嗯。
是、是该休息了&hellip&hellip总算可以休息了。
&rdquo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爬上来,明鹤笑了一笑,喃喃,&ldquo那么多年,真太累了啊&hellip&hellip&rdquo 旅人凝望着同伴在垂死中迅速苍老的脸庞,眼神苍凉。
明鹤是他们中的年轻一辈,算起来,他只见过她两次:第一次是在六十年前的行动里,而这第二次,竟就是为她送别。
这就是命轮中人的宿命么?可以控制天下兴亡,却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ldquo对了!那个女人,银舟里的女人!星槎圣女!&rdquo明鹤刚筋疲力尽地阖上眼睛,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睁开,急促地抓住了他的手,断断续续地开口,&ldquo他们、他们从西海上岸,在海上守卫狷之原西侧的空桑船队&hellip&hellip已经、已经被他们全数击溃了。
那些战士不顾一切地守护着她,一路冲到这里&hellip&hellip我拦不住。
&rdquo 她的声音不可遏制地重新衰落下去:&ldquo可是,战后我搜检了方圆十里,都没有看到这个银舟里的女人&hellip&hellip她、她还活着么?那艘银舟&hellip&hellip到底去了哪里!&rdquo 旅人脸色微微一变,忽然间想起了迷墙迸裂的异象。
&ldquo星槎圣女?&rdquo他脱口。
&ldquo是啊&hellip&hellip&rdquo明鹤喃喃,&ldquo他们派那么多人护送银舟,一定有什么&hellip&hellip有什么&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会找到她。
&rdquo他低声安慰垂死的同伴,&ldquo接下来的事就由我来做。
&rdquo &ldquo嗯&hellip&hellip那麻烦你了,龙。
我、我没有做好我的份内事&hellip&hellip下一次,让星主选一个更好的人来接替我吧。
&rdquo明鹤轻轻吐出一口气,似是有点不好意思地喃喃,用尽全部的力量将自己的左手交到了对方的手心里,握紧,&ldquo龙,你知道么?我不叫明鹤&hellip&hellip我是望海郡的白族人。
好象在小时候,父母都叫我&hellip&hellip叫我什么呢?阿雪? 她茫然地笑:&ldquo呵。
太久了&hellip&hellip我都忘记了我的本名。
&rdquo &ldquo&hellip&hellip&rdquo他默默地听着,不知道该对这个濒死的同伴说什么。
就如他当年也不知道对垂死的紫烟说什么一样。
&ldquo名字算什么呢?代号?还是一个人的本真&hellip&hellip?&rdquo明鹤喃喃,神智慢慢涣散开来,&ldquo龙,我们认识了几十年&hellip&hellip可是&hellip&hellip即便到死,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啊。
&rdquo &ldquo一转眼就是一生啊。
&rdquo垂死的人淡淡的笑了起来,在那一刹回忆起了久远的童年,脸上笼罩着一层光:&ldquo龙,我不知道你们其他几个人都是怎么想&hellip&hellip但,我不后悔把一生献给了命轮。
能担当起这样的重任,守望破军,扼住命运之轮,一剑能当百万敌&hellip&hellip也算是不错的人生啊&hellip&hellip呵。
&rdquo 她喃喃说着,声音越来越微弱── &ldquo不过,这样的人生,一次也就够了。
而来世&hellip&hellip我希望能做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再也、再也不要&hellip&hellip成为命运轮盘的守护者&hellip&hellip&rdquo 渐渐地,微弱的声音终于停止了,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只有砂风凛冽呼啸,一股股旋风在小屋附近徘徊来去,彷佛一座昏暗巨大的苍黄色树林。
如此的荒凉而诡异。
他看着在银舟里停止呼吸的同伴,忽地俯下身去,耳语。
&ldquo阿雪,我的名字叫做溯光。
溯源之溯,光芒之光。
&rdquo溯光叹息,在她耳边轻声低语,&ldquo是碧落海鲛人之国的皇太子,也是你这一生里曾经并肩战斗过的同伴。
&rdquo 这是他第一次告诉命轮里同伴自己的真名。
然而,她却是再也听不见了。
靠着秘术维持着的美丽容颜在死亡来临时瞬间消解,明鹤的遗容枯槁而衰老,恢复了一个八十岁人类所该有的模样。
随着主人的死亡,花园四周设下的结界也悄然消解,狂风和飞沙肆无忌惮地呼啸而来,将那些娇嫩美丽的花朵扯下、撕裂。
在主人死去的瞬间,她生前种下的那些花也在同一瞬间凋零。
直到死去,她的手还死死地握着自己的手。
溯光轻轻放开手──在那只颓然落下的消瘦的手掌里,金色命轮正在悄然地消失,隐匿于人的生命深处,再无踪迹。
他凝望着死去的同伴,心里忽然微微刺痛。
无论如何,她还是比紫烟幸运的吧?因为到了最后,她终于可以彻底的解脱。
死亡终结了这一生的所有苦痛和守望,轮回永在,在下一世里,她就能够无忧无虑地重新生活。
而紫烟呢?他们呢? 夕阳里,百花凋零,他捧起一捧流沙,细细洒落在她身上。
沙子密密流泻,生命如露水般消逝无痕 在花园里埋葬完同伴后,已经是夕阳西斜。
他回到明鹤所居住的石屋里,草草检查了一遍,将一切可能和&ldquo命轮&rdquo有关的东西都就地消灭,然后回到廊下,将那一串风铃摘了下来──数十只纸鹤被串在上面,一只连着一只,仿佛凝固的岁月见证。
溯光将那些纸鹤在手心粉碎。
当纸屑如雪般洒落大漠时,他再一次想起了他的同伴。
她那样的一生,如此孤寂而冷清,只有这片无声的大漠见证了她的最好年华。
她是一个隐身的人,一生的存在没有任何证明: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爱人。
独居荒野,唯有这些纸鹤传达着唯一来自人世的讯息,从千里之外迢迢飞来,停驻在她檐下。
虽然相识了几十年,他却不了解自己在这世上仅有的几个同伴。
不过,她一定是惯于寂寞的人吧?然而,即便如此,女人的本性却不曾泯灭,内心里却始终珍藏着对于美丽的渴望──否则,这样一个毕生独居荒漠的女子,为何要用幻术来维持日渐苍老的容颜,又为何要种植这些无人可见的花? 花开花谢无人见,红颜皓首无人知。
无论这一切是多么的美丽,在她空白如雪的一生里,却永远不会有人来欣赏。
溯光默默阖起手,在她的坟墓前祝祷,心里沉寂如水:像他们这样的人,虽然拥有超乎世人的力量,却只能终其一生行走在黑夜,无法和人世有任何关联。
星主说过,在命轮里,每一个人都像是一座别人永难抵达的岛屿,或者像永远保持着恒定距离的命轮六支,相互依存、各司其职,却毕生只能相望。
可笑的是,即便是这样的人生,居然还有人至死不悔。
埋葬了同伴后,他没有停留,掩上了石屋的门,朝着夕阳西下的方向走了开去,斜阳把他的影子印在了沙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他知道过不了多久,便会有一个新的人来到这里,成为石屋的新主人,继续着漫无边际的守望的人生──那个人,无论男女,都会有一个新的名字叫做&ldquo明鹤&rdquo。
明鹤永不会死,正如龙、凤、麒麟和孔雀也永远不会死一样。
只要不停有新的人加入,前赴后继地祭献上全部的生命和力量。
他一直向西走──明鹤已经死了,剩下的事如今要由他来继续,所以他必须去确认一下某些事。
比如说:那些入侵的冰族人是否还有残党?那艘银舟和所谓的星槎圣女到底去了哪里?他们是否已经进入了那一座封印着破军的神山,惊动了沉睡的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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